那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了。他和阳阳相识在火车上。她穿一件白色的毛衣，浅蓝色的牛仔裤，入迷地看书。他背个大包不小心碰到了她，书“啪”的一声落到地下。

　　对不起。他赶紧道歉捡起书，你喜欢看泰戈尔的《飞鸟集》？

　　嗯。她微微一笑。他也爱看《飞鸟集》，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多，他忽然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了。

　　他们开始了异地恋。那时候没有手机，他们就靠书信来往。他们会坐上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对方，他们一起跑步，一起看书，一起听音乐。幸福的生活就是这样吧，十指紧扣，相濡以沫。

　　记得那也是个雪天，他忽然特别想听听阳阳的声音，就跑到办公室给她打电话。

　　她接电话了，他一阵狂喜。

　　阳阳！他有些激动。

　　我是小赵……阳阳的同事接了电话，她病了。

　　他愣住了，上周他还去她的学校看她呢。

　　她呀，怎么不告诉他？真是傻姑娘。他马上坐火车去看她。那个夜晚，通往她学校的乡村小路被白雪掩埋，北风呜呜吹得瘆人，他手里紧紧攥着他们的合影，走了两个小时，才赶到那里。

　　阳阳坐在床上，眼里噙着泪，憨子，你不害怕吗？这山上有狼和野猪的……

　　他喜欢她叫他憨子，他觉得这是世上最亲近的称呼。

　　我也怕……可你都摔骨折了，我怎么能不在你身边呢？就是真有什么事，我也不后悔。他脱着湿透了的鞋和袜子，他的脚上有大大的水泡。

　　你，还真是个憨子，我真没多大事。阳阳嗔怪着他。

　　还没事？你别逞能，我都知道了，你一个女孩子还到深山里去找学生，多危险！真是个傻姑娘。

　　她擦着眼泪笑了，那个学生找到了。

　　你呀！他刮了下她秀美的鼻子，都摔骨折了，还想着你的学生，做你的学生可真幸福。

　　我这个老师更幸福呢，你看，这都是孩子们送的。她指着桌子上的画和山野果。孩子们最纯洁了，你若对真心尊重他们，他们都会感受到的。我越来越喜欢他们了。

　　我懂你，你说要做个好老师，要做一个小太阳，温暖照亮孩子们的世界。你说每个孩子都很优秀，要善于发现他们的优点。他抚摸着她的长发。你说的话我都铭记于心呢，只是这大山里太苦，太委屈你了。

　　苦什么？我也是农村的孩子，不怕吃苦。她又昂起头，很坚强的样子。

　　阳阳，你真好，我会好好呵护你的。他许下诺言。

　　那天，窗外白雪皑皑，世界一片纯洁静谧。

　　后来呢？他问自己。

　　那天她还在电话里惊喜地给他说，山里的梅花都开了，春天就要来了呢。

　　那场罕见的大雪忽然下起来，忽而如盐粒，忽而如花瓣，铺天盖地，一连下了一周。

　　雪怎么那么大呢？他问自己。

　　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子冲破堤坝，凝结成泪水，一滴，两滴……

　　那个时候，他还蒙在鼓里，只是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同事小赵说她忽然辞职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不相信，疯了似的跑到学校、她的老家去寻找她，他不相信她会如此绝情。找了她很久，还是没有消息。再后来，她寄来了一封信和一张她的结婚照。照片上，那个男人和她都笑得很灿烂。她说，那个男人能让她过上想要的生活。

　　他忽然不认识她了，像做了个噩梦。过了一段痛不欲生的日子，烧掉所有有关她的物品，他发誓永远不要再看到她。

　　谁想到，二十年后的一天，在电视屏幕上，他看到了阳阳。坐在轮椅上，她讲述着那些往事。

　　他瞪大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她，身体颤抖起来，不，不……

　　那年，大雪封了山，我送孩子们回家，在返回学校途中，从山崖上摔了下来。等夜里人们找到我时，我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只好做了截肢手术……

　　他若安好，便是晴天吧。她笑着，眼里泛起泪光。

　　作者简介：

　　王红芳，河南渑池人，中国微型小说协会会员。文章散见于《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选刊》《奔流》《百花园》《辽河》等报刊微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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