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后的那年暑假，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农家子弟的不易。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母亲连声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跟在父母后面去玉米地拔草。起这么早干活儿，一是趁天气凉快，二是父亲还要在8点前赶到40里开外的县城去上班。

　　“欲收禾黍善，先去蒿莱恶”。可是拔草真不是个好差事。弯腰拔，全身血液涌上头顶，一旦起身，眼冒金星；蹲着拔，一会儿双腿又酸又麻，仿佛失去了知觉。其间我不断尝试各种姿势，都以失败告终。

　　我握笔的亭亭玉指，此时成了墨绿色，伸不直，握不紧。更让人受不了的，不知是对哪种草过敏，右手指缝间起了好多小红点，疼痒难忍。

　　几天下来，脸和胳膊被玉米叶子划了一道道红痕，汗水一浸生疼生疼。拔草这个农活虽不需要使多大劲，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真的消耗体力。站起来就不想蹲下，蹲下就站不起来。

　　每次听到母亲说“你先回家吃饭吧”，我就“如获特赦”。

　　转身看看仍趴在蒸笼似的玉米地干活儿的母亲，想起我家每年的粮食产量能在村里数一数二，一向好强的母亲得需要付出多少艰辛才能得此殊荣，此时既心疼又心酸，一个念头在脑中闪出：跳出农门！

　　我们村人少地多，我家有三块儿地共15亩，一块儿位于村子北边，另外两块儿在村子东边。

　　那年雨水充沛，简直就是“草不知名随意生”。当我们汗流浃背依次把三块儿地的草拔光时，第一块儿地的草又长到了膝盖处。面对它顽强的生命力，觉得赞美真是多余，只希望“寸草不留踪”。

　　也许是对小草的“爱恨情愁”，我在中师面试时，就选唱了《小草》这首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吃过午饭，我得去河坡上放牛。这个差使还凑合，两头牛悠闲地吃草，我坐在树荫下惬意地看书。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那天，我边看书，边跟着牛走走停停。突然河对面传来“哞”的牛叫声，正埋头吃草的那头老牛猛抬头，先是望了望，随即也叫了起来。

　　这样一叫一应了几个回合，老牛径直下了河，向对岸游去。我一看，慌忙去阻拦，非但没拦住，另一头牛也跟着下了河。

　　此时的我慌了手脚，到对岸去，需要过桥绕行，得走上三四里路。我央求河对面放牛的人不要离开，便急急忙忙向对岸奔去。

　　我那天恰巧穿了一双凉拖鞋，走不快，跑不动，热浪裹着怒火，汗水夹杂着泪水，心里的愿望更加强烈：走出农村！

　　下过雨，天气稍凉快了些。由于家里翻新厨房，父亲请了三天假，准备把破砖碎瓦做成水泥墩。固定模板，捡拾砖瓦，刮净石灰，和拌水泥，灌缝振捣。

　　才两天功夫，我的手粗糙得像老松树皮，手掌也磨出了茧子。此刻的我多么怀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校园生活。

　　平生第一次觉到暑假竟然如此漫长。突然，外面传来奶奶的声音：“通知书来了！俺小强考上了！”我扔下手中的铁铲，急忙迎出去。

　　只见年轻时因干重活而落下腿疾的奶奶手中握着一张纸，边走边喊，身后跟着推着自行车的表姐小霜。

　　父亲正满头大汗地站在方凳上垒砌干透的水泥墩，听闻急忙跳下来，顾不上擦汗，把沾满灰尘的双手在衣服上搓了搓，从奶奶手中接过那张纸轻轻打开。

　　我发现父亲的手是颤抖的，看完正面又看了反面，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嘴角竟露出了笑容，对凑上前的母亲说：“考上汲师了，考上了。”

　　我小心翼翼地从父亲手中抽出那张将要改变我命运的纸——《汲县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想起自己为了“有学上”到“上好学”，从小学一年级就离开父母，辗转姥姥家、姑姑家、大姨家，几经转学，如今终于学有所成……

　　回想填报志愿时，班主任韦清义老师根据我平时的学习成绩，建议我第一志愿填报中等师范学校。因为对于农村的学生来说，考上中师便是一步登天，上城市户口、解决口粮、分配工作、干部编制。直接一步到位，从此人生开挂！

　　我考上汲师的消息在村里不胫而走。那几天，母亲去地里干活儿，不管遇见谁，总要停下来打声招呼，巴望着他们打听我考上学的事情。

　　搁以前，母亲虽爱拉家常，但怕耽搁干活儿，说上两句就匆匆离开。父亲的话也比平时多了，奶奶更是逢人就说：“俺孙女成公家人了，将来就是教学哩！”

　　一时间，我成了家族的荣耀。

　　作者简介：

　　海强，河南省淇县前进小学语文教师，中小学高级教师。闲暇之余喜欢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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