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霞专栏 | 融
摘要:我8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中年男子。 他拿着白色的粉笔,在被烟火熏黑的弧形的锅底,画了一个夸张的笑脸。他抓起锅柄,用锅底遮着脸,在我们面前晃动出许多笑脸。我们兄妹三人都…… |
我8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中年男子。
他拿着白色的粉笔,在被烟火熏黑的弧形的锅底,画了一个夸张的笑脸。他抓起锅柄,用锅底遮着脸,在我们面前晃动出许多笑脸。我们兄妹三人都笑了。
之后,这一幕,总在我眼前晃动,我对他有了特别的印象。
但当他向我走来时,我总是想远离他。我说不清原因,其中夹杂着不安。那时,我的生活中已经好多年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是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兄妹三人生活,家中还请了一位蒙古族保姆。
我是知道的,父亲已病逝多年。我模糊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他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有一种力量在他的胸腔里积攒,我听到他游丝般的呼唤:“大丫……”有泪水流到了我的脸上,大姨过来带走了我。然后,我的眼前,是一片惨白,人们都在哭。那时,我也不过四岁。
现在,每当看到小孩子在父母面前撒娇时,我就尽力在脑海中搜寻自己童年的痕迹,却总是那么朦胧。母亲曾说英年早逝的父亲,一直很疼爱我,但时间冲淡了记忆。母亲很忙,连轴转的母亲,没能给我撒娇的机会。
我家那时养了一只藏獒,名叫阿黄。它土黄色,似一只牛犊,样子威武。它是我们形影不离的伙伴,在它的陪伴下,在保姆的带领下,我们常常奔赴草原深处。
那天,我们正在沙枣树下捡拾沙枣,阿黄狂叫着跑开了。一群襟飘带舞的男子,策马疾驰,手中挥舞的鞭子,在空中劈啪作响。阿黄被他们团团围住,它勇猛地左扑右奔,狂吠不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黄的凶猛暴烈。
我们呆立着不动,保姆用胳膊护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声。不久,这群人用一张大网捉住阿黄飞驰而去,草原上留下了斑斑血迹。阿黄凄厉的叫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残阳如血,保姆拉着我们狂奔回家。
那晚,我们一到家就大哭起来,母亲和保姆阿姨也哭了。
第二天,家里来了几个人,带头的是那个中年男子。他们告诉母亲,昨晚大家找到了那群人,是蒙古族人。找到他们时,他们正围坐着吃喝,熊熊的大火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正咕咚咚煮着一大堆骨肉。
阿黄的皮被扒了下来,钉在一面墙上……妹妹开始大哭,哭声模糊了他们的声音。临走时,其中的一位阿姨轻声地劝着母亲什么。
三年后,这个中年男子成了我继父。
保姆阿姨走了。继父给我们做饭,给我们出谜语。他在地矿勘测队工作,常给我们讲些趣事。早晨,他把我们都叫起来晨练,即便寒风刺骨,也不间断;我有些怕他,从不敢偷懒。
我们之间,也有着无形的隔阂,不知是什么,却难以逾越。我有时偷窥他:粗短的寸头、小眼睛、红脸膛。他和母亲的家人大不一样。母亲的相册里,有一张全家福,舅舅们个个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而且他们都有一共同的特点:蜷曲的乌发。
我也天生有一头细软的卷发。见到我的人,总情不自禁地说:“这个小姑娘,这么小,你家长怎么就让你烫发啦”。那时,我就会理直气壮地说:“是老天爷给我烫的。”
上学后,有同学给我起了个外号:“卷羊毛”。这个外号迅速传开了,我很生气,但我的微弱抵抗不了群体力量的强大。现在来看,天生一头波浪卷发,省了许多烫发的功夫和费用,该是件得意的事。在那70年代,那卷发更是稀有。在清一色的直发队伍里,满头卷发的我,自然惹人眼目。
一次周日,几个同学来找我,说学校隔壁一户人家的石榴树上结满了石榴。几枝石榴越过围墙,伸进校园。几个男生就鼓动我们一起到学校去摘石榴。许是新鲜感和侥幸心占据了上风,遂一呼百应,我们这一群男女生,共五个人,直奔学校。
那个男同学把我们带到学校的锅炉房,我站在学校锅炉房旁边的围墙边,抬头看去,好几枝挂满了石榴的树枝,直伸过来。阳光下,那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石榴,笑盈盈地看着我们。大家都兴奋起来。我们都夸那男同学胆大心细。
这地方,离我们教室很远,用栅栏围着,是禁止我们学生进入的。平日里,有一师傅看守,只有周日才无人看管。
我们四下张望,周围静悄悄的。我们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树上,七手八脚摘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几条树枝上的石榴就被我们摘光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欢愉涌遍全身。看着手中那泛着光泽的或红、或黄、或青的石榴,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耳熟能详的,课本上对石榴的描绘:“石榴裂开了嘴,笑了。”我们也不由地笑了。
“再爬到树上摘一些吧。”有同学提议。大家立即响应。另一名男生,立即踩到一桌子上,朝隔壁院子里张望后,告诉我们,院子里依然没有动静。于是,他就爬到了树上,让我站在桌子上给他放哨。我抬头望去,阳光透过树缝直射下来,他已是金猴子了。他几下就爬到树上了,他的手正伸向一个近在眼前的大红石榴。他迅速摘了下来,递给了我。我拿在手中,一阵窃喜。
他又锁定了一个石榴……
突然,我听到了脚步声。不好,有一个男人朝我们这边走来。我赶紧悄声说:“快下来,有人来了,快点,快点……”那男同学立即转身,想从树上跳下来。“谁在那里?干什么呢?”那男人大声吆喝起来。好在我的这个男同学身手敏捷,他迅疾从树上跳了下来了。我们随即撤离。一口气跑出了老远时,我的心还扑通通乱跳。好在一切顺利,平安无事。
第二天课间操时,我被班主任带到了德育处。那时我才知道,那个男人到学校来告状了。他说不清是谁偷摘了他家的石榴,但有一点,他记住了一个女孩子。因为,那个女孩有一头乌黑的长卷发。这唯一最鲜明的特点,成了学校老师寻找“凶手”的有力线索。
我,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当我支支吾吾承认了自己的不良行为时,心里怕极了。那时,偷摘石榴时无比的的快乐变成了无限的懊悔。转瞬间,那品尝过成功的惬意变为深深的自责。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原来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偷窃!
德育处那个凶巴巴的男老师喋喋不休地审讯着我。面临着难以想象的惩罚,我懊悔不已。但我当即做出决定,无论面对怎样的处罚,要像革命战争中的共产党员一样,绝不供出其他同学。
果不出所料,老师问起我的“同伙”。但无论他的训斥多么严厉,我始终守口如瓶。为此,我被视为认错态度不端,被要求写出深刻的检查,并须在班会上读。我那时除了懊悔自己摘石榴的行为,还恨我那一头极具辨识度的卷发。
也就在那时,我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把我头发全剪了,理成光头,看能不能长出一头直发来。
放学后,我径直去了理发店,但理发师坚决不按我的心愿去做。我又换上哥哥的短衣短裤,转向另一家理发店,想冒充男孩子。但店里的师傅非让我把家长带去才可。无奈中,我决定自己当理发师,剪掉这“惹事”的卷发。
我在家里找出了剪刀,伺机行动。
全家人都进入了梦乡。我从床上悄悄爬起来,点亮蜡烛。在闪烁的烛光中,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开始了我的“剃发”。
第一剪,几缕头发飘落下来,带着些怜惜;第二剪,一大簇头发在镜中恍惚而下,飘逸洒脱;有一些调皮的头发摇曳着,钻进烛光里,散发出的焦糊,给夜晚增添了神秘……我的手逐渐顺畅起来,剪刀在发间穿行。缕缕发丝不停地飘落,镜中的我仿佛变成了光头女,这光头女又长出了满头直发……
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一惊,匆忙收起剪刀,吹灭蜡烛。有温热的东西滴落下来。阵阵刺痛从头皮发出,我顺手一摸,发间粘乎乎的。
“你怎么了,房间里一股糊味……”伴随着急迫的声音,母亲推门而入。她打开了灯,惊呼着:“你的衣服上哪来的血?”我这才发现我满手也是血。衣服上的一大片嫣红惊得母亲声音颤抖,继父闻声而来。
他弯下腰,轻轻抚摸了我的头,鲜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滴。妈妈拿来纱布,捂住了我头上的伤口。继父抱起我,直奔附近的卫生所。我听着继父深重的喘气声,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力量;抬起头,静谧的夜空中,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温情地注视着我。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种依靠和安稳,那是一种久违的父爱。
回家的路上,母亲的询问和叮咛声,使我更为自己一错再错的行为羞愧。
“犯错的本质不在外表的头发,而在于心里的想法。”继父的这句话,似清泉流入我的心田。也正是在那时,我情不自禁地,头一次叫出了“爸爸”。是爱,消融了隔阂。
作者简介:
胡志霞,河南省洛阳市第五十五中学语文教师。中小学高级教师。洛阳市作协会员,河南省第十八届职工职业道德建设标兵。在《中国建设报》《洛阳日报》《洛阳晚报》《学习强国》等发表习作30余篇,有作品入选《师兴旷远》。抬头看天,低头做事,在平凡中把握当下,用行动修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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