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爸洗澡

冬至了,天微寒,接父母来县城我的小家住.周六下午,母亲上街溜达,我陪老爸洗澡.

到了澡堂,我眼见老爸上身套了四件.他先脱去驼绒大衣,羊毛背心.而后他笨拙地盘起手臂,拽住上衣使劲地往上举起,他在脱毛衣和秋衣.我说:"爸,你怎么穿这么厚?"爸说:"穿这么厚,也不热."我深深地感受到:爸老了,他的火力不如从前了.

爸要脱裤子了,他生硬地坐在床沿上,上肢使劲前伸,好脱去袜子.我见状,忙跑过去,噌——噌——两下就拔下来了.我拽着他的裤脚,脱了三层衣服.脱衣服,如此简单的事,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是要花力气和时间的.老爸裸着身子,佝偻着腰,满头银发,瘦骨嶙峋,他的脚探着往前挪.我牵着爸的手走向澡堂.

来到池子边,他先坐在池子沿上,再缓缓转动身子,一只一只地将脚泡入水中.他半躺在水里,一任微烫的水,包绕着他有些寒冷的身体.我瞟见他脸上露出些许微笑.

我一个中年人了,澡堂里进过无数次,也无数次看过老人洗澡的举动,让我如此近距离观察老爸洗澡还是平生第一次.我没有嫌他慢,我没有嫌他笨手笨脚,我只是陪着他慢慢地去做每一个动作.

我扶老爸趴在了搓背床上,他的身子好像一节一节地挨着床面,显然他的身体有些僵硬.我原本自私地以为让搓澡工代劳,也用不了几个钱,可眼前的一幕让我收回了我那可悲的自尊心.搓澡工在边上看着我从下到上,一下一下地搓着老爸的脊背,那曾经驮着我姊妹五个长大的背,那曾经让我们当战马骑的背.可如今他的背驼了,他的身体也没从前伟岸了.

我仔细地搓着,生怕给他搓疼.他的背深褐色,有些暗淡,不像中年人的背红润,油光发亮.他的皮肤有些松弛,仿佛你稍一用力就会起皱折.我看到了老爸臀部的疤痕.那是他中年时为了消除鼻尖上的小脓包,他自己给自己打青霉素由于消毒不严格造成的.我能清楚地回忆起那时的情景:他用针管吸好医用蒸馏水,打入白色青霉素小药瓶内,手捏住小药瓶使劲摇晃,再用针管吸入药液,举着针管拿到光亮处,用眼睛使劲盯着针管内的气泡,缓缓地一边用手指甲敲着针管,一边挤掉针管内的空气.他让母亲一只手拿着针管,另一只手撩起衣服.他用酒精棉球消毒,然后拿起针管扎向自己的臀部.为了削除那个小脓包,老爸整盒整盒地打青霉素,以致于臀部感染,后来到医院做了小手术,使用药捻才把臀部的脓包去除干净,可他臀部留下了永久的纪念.

我看到一对年经的父子在澡池里洗澡,年轻的父亲在给儿子搓澡.一只大手几乎要占去儿子半个脊背.儿子的背又白又嫩.他在给他的儿子讲如何写《我的爸爸》作文,第一段写什么,第二段写什么……在我的眼前再现出老爸小时候带我洗澡的情形.

爸带我到西风井煤矿的免费澡堂去洗澡.那时的水是用火电加热的.只见用六根木头打一个井字形框架,在上面安上瓷葫芦,绑上铝线放入澡堂,通上电就可以加热了.只见池子里水翻滚,再泵入冷水就可以洗澡了.我蜷缩成一团蹲在池子边上不敢下,怕水热.是老爸抱着我一点儿一点儿站在水里的.口里不断地鼓励我说,勇敢些,男子汉是不怕水烫的.

后来,村东头下大雨冲了个大水坑,一棵树斜躺在水坑边.那是夏天,老爸说:"我带你去洗澡吧."我随老爸来到水坑里,水有点浑,老爸用手托着我在水里学游泳.也许后来的狗刨泳姿得益于老爸的那次教导.老爸给我的勇气和自信,使我能够在水库里游,能够在社会的大泳池里游.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父亲驼着的背上,落到到他满是老茧的粗糙的手上,落到满是皱纹的铁青的脸上.他的手在孟村的煤窑里搬过煤块,他的手滚过木头,在火车站装卸队做劳工,他的肩抬过装满重晶石的大筐,他的脚踩着雪窝走在摇摇晃晃的夹板上,鞋里面是冰冷的湿……他的手抓过两元钱一张的彩票,中了一等奖,奖了台缝纫机,以致于那个冬天我都能看到父母脸上的笑容.由于父亲的卖力肯吃苦,在那个贫穷的时代成了位数不多的家庭同时拥有自行车和缝纫机……老爸走出澡堂,步履蹒跚地走在冬至的寒风里,他扭过头对我说,泡个热水澡真舒服.我知道,老爸是在享受他儿子陪他洗澡的过程,就像我小时候享受他带我洗澡一样的过程.看着老爸迎着寒风知足幸福的表情,我知道孝敬是满足,多陪他们说说话,为他们做些举手之劳的事,是对父母最好的报答!

第二天,老妈说她昨夜择床一夜没睡着觉.就在当天的下午,我把父母又送回了老家.他们说在家住得习惯,能睡得安稳.也许是屋里的暖气有点热,她觉得烦躁,也许他们觉得儿女们享受父母的爱是理所当然的,而父母享受子女的爱似乎有点受用不起.

作者简介:

王顺杰,渑池县城关镇塔泥学校语文教师.抒天地之浩气,绽思想之火花,诉心灵之感触.用文字记录心情,用意境装扮生活,用思想淬取灵魂.偶有作品散见于中国诗歌文学精品、中学语文教参、仰韶作家群和中原作家群等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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