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被迫安静下来。

　　窝在家，突然就有些想念我的校园，想念校园里那一排排高大的银杏树。此刻，它的叶子可黄得纯粹了？

　　前几日，银杏叶叶面还隐着青绿，被不均匀的黄色涂抹得斑斑驳驳，在阳光下泛着油画般的光泽。对，像极了一幅幅扇面油画。有的叶片又被镶了一道金边，在微微的秋风里颔首低眉，颇有几分风姿。大约是叶片偏小的缘故吧，全不似梧桐或者杨树的叶子，有些摇头晃脑的轻浮。

　　银杏叶的质地似乎不太像树的叶子，倒更像细腻的麻或者粗糙的绢；或者是母亲织就的经线分明纬线隐匿的粗布；也或者是那深宫中的寂寞女子，用青春和怨怼折成的轻罗小扇，扑完流萤，天就一天天凉了，秋风拂面，画扇含悲……

　　银杏树有些后知后觉。春日里，河畔的柳绿了，陌上的杏开了，它才慵懒地伸个懒腰，睁开惺忪的睡眼，淡绿色的小芽儿慢吞吞地探出脑袋。彼时，人间已经是万紫千红。

　　秋来，枫叶红了，梧桐叶落了，银杏叶依然绿得盎然。寒露过了，霜降将至，银杏叶才开始一点点变黄，而且是那种温暖的明黄，热烈又低调，奢华又内敛。

　　俯身拾起一枚，它的叶脉和我掌心的纹路一样，细细密密。想起多年前曾有人说，你的掌纹密而乱，这样不好。好与不好，谁又会十分在意呢。就像这枚银杏叶，也许并没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喜欢在阳光下细细端详那掌纹般的脉络。

　　忽有风过，叶子在空中打个旋儿，翩然落地，我的掌心甚至未来得及将它捂热。

　　其实，每年此时，我都会捡拾一些银杏叶把玩，或者拼凑一些简单的图案，或者干脆藏在正读着的书本里。书读完了，书中的故事尘埃落定，而银杏叶还是明艳艳的，彷佛那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它不曾碰触，那些日月更迭的时光它不曾经历。

　　而事实是，它确曾陪我一页页翻过那些文字，一天天走过那些日子，它沉浸在时光之中却又游离于红尘之外，所以才能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大约是我的附会罢了。科学的解释应该是银杏叶片中水分含量极低，所以，不曾饱满圆润也不会干瘪焦黄。正如一代才女班婕妤，若没有汉成帝昔日的万千宠爱，何来秋风悲画扇的满目情殇。

　　银杏树大约是有佛缘的，否则何以古树大都发现于古寺。几年前的秋日，我曾在西安的观音禅寺拜谒一棵千年银杏树，据说是当年唐王李世民亲手所栽。

　　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殿宇洒在它身上，彷佛镀了一层金光。这当儿，寺内袅袅梵音轻绕，杳杳钟声忽生，虽未参悟佛理，亦觉心思空明。回头再望那棵银杏，顿觉佛光万丈，通体生辉。熙熙攘攘的人群隔着护树的围墙来来去去，我却再也不肯拍照，带着一半满足一半遗憾匆匆离去。

　　晚秋时节，秋风萧瑟，银杏叶若一把把黄色的小扇子，辗转枝头或随风飘坠，堆砌成满地的离情别绪，若那独上西楼的李煜。那埋怨秋尽日长的李清照目睹此景，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吧。然诗家的笔端却鲜有触及。

　　从《诗经》到《离骚》，再到汉赋宋词唐诗，言及秋天，多红叶桂花，黄菊芦荻，大雁冷霜，不免心生疑惑。遂百度，却原来郭沫若先生在其散文《银杏》也有此一问。大约有两种解释，一曰定名晚。在宋朝之前民间是唤做“鸭脚”的，虽俗却也形象有趣。但古诗文中关于“鸭脚”的文字依然少之又少。再曰银杏古时非巷陌寻常林木，它偏居深山古寺，非常见也，所以鲜入文也。

　　银杏叶凋鸭脚黄。“银杏”名取其实，“鸭脚”名取其叶。如果说荼蘼是春天最后的独舞，那么银杏则是秋日最后的绚烂。

　　当银杏叶纷纷摇落，冬天，便不远了……

　　作者简介：

　　张晓丽，河南省渑池县高级中学化学教师。时常教书，偶尔写字。有文散见于网络媒体和纸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