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叶黄，窗外秋雨绵绵，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秋风萧瑟的日子，就是那个季节，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十二年前，父亲被查出患了肺癌，这个消息对我们姐妹四个来说无疑就像天塌了一般，来不及伤悲，我们马上安排父亲到省城找专家，被告知——已经远处转移到头部，整个肺都已经布满了肿瘤，属于肺部胰腺癌，这样一来就更严重了，医生说已经没有手术的价值了，于是，我们就听从医生的安排，来到我们当地的医院放疗、化疗，直到最后父亲形容枯槁，咯血胸闷，歪倒在姐姐的臂弯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是的，我三十五岁那年没有了父亲！而我的父亲去世时还没过六十岁生日！从那时起，我才真切感受到我已经人到中年！

　　每当我说起这个的时候，都有人问起：“老爷子是不是爱抽烟？”不，父亲一辈子没抽过一支烟，他得这病都是他为了我们不辞辛苦工作给累的了！我跟父亲一样，遗传了奶奶鼻子对气味不敏感的缺点。我一直很佩服其他人远远都能闻见谁家煮肉了，谁家蒸卤面了，我是在别人都闻到了，那种气味相当刺鼻我才后知后觉。父亲就是这样，也正因为如此，他干活的时候从不戴防毒面具、口罩之类的东西，还总是说戴上那个干活不方便。

　　父亲这辈子就像一只勤劳的老牛，没少下苦力干活。年轻时，兄弟姐妹多，大伯接老爷的班早早工作了，下边兄弟姐妹尚小，他自然就承担了家里家外一切重活。中年时，又为了我们姐妹四个上学、生活，他先是在上街干过搬运工，一干就是28年，直到后来累得胳膊都伸不直了，才回来在本地干过碳素厂、轮胎厂、砖瓦厂、机械加工厂，他没闲过一天。

　　他干活又不惜力，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干工作就得兢兢业业。”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他病重的一天夜里，他跟妈妈说起自己的前半生，他说自己一辈子干活没偷过懒，不管在哪工作，都是冲在前边，晚上值班有女同事在，他都主动承担，让人家去休息，他的同事都喜欢跟他一组。妈妈问他这样把自己累倒了后悔吗？父亲只是淡淡一笑：“那有啥后悔的？干工作就得尽心尽意，我又没啥本事，如果生命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干！”

　　都说心情豁达的人不容易生病，可为什么到父亲这儿就不一样了呢？父亲是一个很乐观向上的人，什么时候见他，总是一路小跑，一路哼着歌，没见他跟谁红过脸。见到村里谁家的小猫小狗，总要逗一逗，故意跺跺脚、拍拍手，吓得小猫小狗撒腿就跑或是冲他几声，他才会嘿嘿笑着离开；村里谁家的小孩儿从我家门口过，也总是会抱一下，举高高、转一圈，村里小孩都很喜欢他。

　　每天下了班回到家，父亲也一刻没停过，帮妈妈下地干农活、打煤球、做家具……为了改善家庭生活条件，父母也是煞费苦心，我家种过土豆、山药，养过珍珠鸡、兔、猪、海狸鼠。还记得养猪时，每次猪生崽都是父亲接的生，猪生多久，他就等多久，冬天，就生一堆火，守在母猪旁边，接生一个就唱一句：“要想富，养母猪！”引得邻居大娘第二天早早就到我家参观，还笑着说从父亲的歌声中就知道生了几个。

　　养鸡那年冬天，为了使鸡宝宝快速入驻，我家提前在鸡房里生了四个火炉，当温度达到20多度，接回了几百只鸡仔，第一晚，父亲就在鸡房守着，像对待心肝宝贝一样照顾着这群小鸡。不料，第二天妈妈起床去鸡房查看的时候，却见鸡房门开着一条缝，父亲躺在门口的地上，已经没有了意识，那是煤气中毒了！拉一下没拉动，母亲赶紧喊来姐姐一起才把父亲抬到外边，风吹了一会儿，父亲才清醒过来……见我们一脸焦急，他还故作轻松，朝我们笑笑：“多亏我机灵，觉得不舒服时拼尽全力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祭日。”

　　命运真是匪夷所思，饶过了父亲一命，却没有体现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前几十年身体健康得几乎没得过病，没怎么吃过药，怎么会想到他就会得这个病呢？甚至在确诊之前，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因为感冒了才头疼的，治感冒头疼的布洛芬、正天丸吃了不少，还是没止住，听母亲说曾经有一段时间父亲晚上头疼到自己往床头、往墙上撞！

　　直到2012年端午节那天，我们按照惯例去娘家串门，进门的时候听见父亲正在跟母亲打电话，母亲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话，大声地问：“啥？你没带钱？”我赶紧应住腔，母亲说他早起觉得胸闷，去卫生院做胸透了，我和妹妹赶紧赶到医院，远远就见父亲正在卫生院门口心神不安地徘徊，看见我们，忙迎过来，脸上可见的惶恐：“做胸透的医生说我肺癌变……”

　　我忙打断他：“没事，卫生院机器不清楚，他们一定是看错了，下午咱们去大医院看看。”那天中午回到家，母亲和姐姐包的饺子，这可是父亲最爱吃的饭了，平时他都能吃两碗，可父亲一下吃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没吃完一小碗……下午我们到县人民医院又做了64π的CT，漫长的等待，当一个朋友指着彩超片点头认可的瞬间，我心里唯一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我当时张口大哭，而我却忘了，父亲就在外边等着，他正紧张地朝里边张望……现在想想，我很后悔，那时候父亲因为体质好，肺癌的一些症状还没完全显现，如果我能坚强一些，父亲的心理设防就不会那么快崩塌，他那么配合医生治疗，我们也许能陪父亲再久些！

　　很难忘记，在父亲病危的前天晚上，轮到我照顾了，他用微弱的声音跟我说：“明天我们转院吧！你看在这儿看了这么多天不见好，转院看好了我可走了，不能老是麻烦你们几个！”我瞬间泪崩，麻烦我们什么了？那时候，父亲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他每天都要忍受着百虫蚀骨般的痛苦，还有胸闷咯痰，饭已经吃不下了，一天就靠喝一杯小米稀饭，瘦得真是只剩骨架了，1米78的身材，最后还不足百斤，有时候一口痰咯不出来，给他拍几下他都嫌疼……他只是闷着头睡觉，实在闷气了，会拍拍睡在床头的我把他扶起来坐一会儿，我们照顾他的时候，没有呻吟过一声，他说，就是疼到喊有什么意义？只会让我们感到害怕。

　　去世那天早上，父亲从五点多开始坐了一整天，还记得医院打扫卫生的阿姨推开门的瞬间，看到那么瘦弱单薄、眼神空洞的老人，吓了一大跳！早上我给他买的热米汤一口没喝，身上的汗出了好几遍，褥子都湿透了，母亲去外边给他晒褥子的时候，他拉着三妹的手，沙哑着嗓子说：“照顾好你妈！”

　　就这样，父亲从端午节被确诊，到那年去世，还不足四个月，这四个月，父亲把平生的痛苦都尝尽了，他是那样热爱生活，可是，生活却把他的大门给关了。连续三年，我家真是多事之秋：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父亲是尽完了自己的孝心，自己也离开了！

　　亲戚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无不潸然泪下，都会再说一句话：“哥是个好人呐！”二姨夫更是悲伤不能自己，跑到他的朋友，也是我同事的公婆家大哭，说父亲生前真勤快，没少帮他干活！村里执事的大伯在父亲葬礼那天，动情地陈述父亲的各种好，还感慨父亲辛苦了一辈子，还没享一天福……

　　是的，父亲还没来得及享福就永远离开我们了，从此，您长眠，我们常念！虽然，您没有给我们带来富足的生活，但是，我们并不后悔做您的女儿！您倾尽一生，带我们向善、向上，这种恩情我们铭记于心！父亲，而今，女儿们都好好的，您去世时，四妹还没结婚，如今他们一家很幸福，两个男娃也被妹妹和弟弟教育得聪明好学，他们家老二才四岁，都能背百十首古诗了！

　　您是那样喜欢好好读书的孩子，如果您活着，一定会喜欢这俩小子的。您的外孙子赫、梦梦大学都要毕业了，我在您的精神鼓舞下，踏实能干，也收获了省名师、省骨干、市级骨干、优秀教师等多种荣誉，我还是当年那个让您引以为荣的女儿，我想您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母亲我们会好好相待，让她安度晚年，您就放心吧！生前的遗憾就由我们替您完成！愿天堂里没有疾痛！愿我们来生还是父女！

　　作者简介：

　　沈淑红，河南省荥阳市城关乡实验小学语文教师，中小学高级教师。躬耕教坛二十六载，性格开朗，热爱生活，喜欢文字，喜欢读书，喜欢运动，喜欢思考，喜欢将所见所闻所思付诸笔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