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朔北，华灯初上，天气格外地清冷。

　　放学回家，车子行到小区门口，见到了一对年轻的夫妻，守在一辆红色的电动三轮车旁卖菜。车上的青菜如叠被子一般，整齐有序。夫妻二人穿着短襦，脚下的千层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期盼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多着急。

　　“师傅，菜咋卖？”

　　“两块一棵，自家种的，两块！两块！”善良的眼神立刻变得激动万分。

　　“给我来二十棵。”

　　“哦、好！好！好！”

　　似乎我的回答让对方有点不可思议。倏然，女主人拿出了崭新的蛇皮袋子，男主人一棵一棵地数着。一会儿，车子周围聚集了很多买菜的人，三轮车的高度也在逐渐下降……生活以相似的手法在提醒着光阴的不易，也在拍打着我潮湿的心。往事的回忆点点滴滴，让我无法忘记那个艰苦的岁月，也让我在风雨交加的日子里，变得更加坚强，更加自信。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八月的一天，我家种的小白菜开始定苗了。碧绿的菜儿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所谓定苗就是要让菜与菜之间有足够的间距，利于后期的生长。一般情况下两棵菜之间保持五十公分的距离，把多余的小白菜摘掉，这个工序就叫定苗。

　　在农村，定苗一般是老辈人的活儿，这不仅要有眼力，还要保证苗的成活率，也算是一门技术活了。父母定苗，我和哥在菜沟里拾菜。

　　看着鲜嫩的小白菜，我顿生念头——如果把这些菜整好，用蒲柴捆上，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哥，哥兴奋地说：“我咋就没想到呢”。

　　在父母的帮助下，我家的小白菜，整整齐齐地装了六大蛇皮袋子。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前进农场，因为这些地方是水稻的主产区，一般情况下很少有农户种菜。

　　八月的天气，火一样的炽热。广袤的西大滩一眼望不到头的白僵地，我和哥的自行车一路向西全速竞发。

　　一个多小时的行进，我们来到了一个村庄。围来的村民说，昨天有人来我们队里卖菜了，我们都买了。

　　我问：“是小白菜吗？——是！——一斤多少钱？—— 一分钱。”我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由自主地气涌心头，同时有一种被毁灭的感觉。汗水顺着头发和脸颊肆意地往下流，我也一直坚信，刚才那个人在糊弄我。

　　哥说，离这儿十几里的地方有三个砖瓦场，到那里兴许能卖个好价。

　　四十多分钟后，我和哥来到了传说中的第一个砖瓦场。走到大门口，出来了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头，问清来由，老头不耐烦地摆手示意，让我们赶快离开。

　　哥还在好心地介绍，人家说：“我以为是啥好东西，不就是小白菜么，一斤一分钱的烂白菜。昨天就有人来卖了，快走！快走！”

　　原本我在盘算着，如果一斤小白菜能卖两毛钱，这至少六百斤的菜，足够可以改变暂时的生活状况。下个月，我就要正式走上工作岗位了，我的工资也可以贴补家用。还有，看着襁褓中可爱的小侄子，我想给他买点好吃的，苦于囊中羞涩。

　　三十七八度的大太阳，过火焰山一样的坚定，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心爱的小白菜身上。可是，当我再一次听到菜价后，我的希望全部破灭了，第一次感受到生活欺骗了我，让我直视艰辛，尝到了生活的苦涩。

　　来到第二家砖厂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两排整齐的砖瓦房南侧便是成垛成垛的红砖和瓦片。不难看出，这两排砖房就是职工的宿舍。在宿舍的前方三十多米处有一个凉棚，中间有一个旧圆桌，四周放了七八个条椅。椅子上有躺着睡觉的，也有坐着闲聊天的。砖厂没有围墙，所有的布局一览无余。

　　“同志，要小白菜吗？自家种的小白菜。”哥有礼貌地和这十几个陌生的光着膀子的外乡人打招呼。也就在此时，令我更加心酸的一幕展现在我的眼前。

　　在人群的后面有一个受伤的小伙子，坐在一个低矮的小木凳上，一只脚缠着纱布，俨然是外伤。面黄肌瘦，两眼无神。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模样。

　　还是这个小伙子先开的口——“哥，昨天来我们这里也是卖小白菜的，一斤一分钱。场里还没有发工资，你能不能把你的小白菜赊给我十斤，等我发工资了，你再来拿钱。”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也需要自我安慰。当你心酸你没有鞋穿的时候，转身，你却发现还有人没有脚。

　　哥关切地问：“小老弟，你这是咋的啦？”

　　“哎！拉砖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垛子，把脚砸了。”

　　哥从最上面的袋子里取出两捆小白菜，径直送到了小老弟面前说：“钱我不要了，就算送你了，自家种的也不值钱。”

　　哥的这一举动，惊呆了在场的打工汉子。有一个可能是工长样子的，嘴里还冒着烟的走过来说：“老乡，这样吧，你的菜，我们全要了，你连这袋子也送我吧，这六袋，我给你六块钱，你看咋样？”……原路返回时，我们实在是饥渴难忍，到了路边的一个小卖部前，哥买了两瓶汽水，一袋奶粉，这六元钱就这样花光了。

　　回家的路，依然是茫茫戈壁，走在蒸笼一样的西大滩上，车子虽然轻便了很多，但是，我的心无比沉重。

　　两个汉子，托着六百斤的白菜，几十公里的路程、顶着烈日酷暑，只为这区区六元的小钱，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也许是哥看出了我的心事，便自圆其说地开导我——农村人就这样，有时候也要面对现实，市场就这么个价，你有啥办法呢。想起来，也算是今天没白来，至少给娃娃换了一袋奶粉，也算值了……人生总有许多坎坷要跨过，岁月总有许多遗憾要弥补，生命总有许多迷茫要领悟。生活既不是我们想象中鲜花铺满的阳光大道，也不全是荆棘密布的峥嵘岁月。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当你熬过了无人问津的艰难岁月，便是诗与远方。

　　往后岁月，我对生活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卖菜的经历便成了我刻骨铭心的记忆。

　　作者简介：

　　王兴华，宁夏平罗县第四中学数学教师。喜欢诗词，寄情于山水，融情于纸笔，把一颗浮躁的心，慢慢地修炼成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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