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出租车，钢子站在马路边，盯着村口大树上挂的牌子“小王庄”三个大字，痴呆呆的发愣，这真的是小王庄吗?

　　多少回梦里回到这个地方，还是那个绿树掩映的小村庄，家家户户祖祖辈辈都以种田为生，民风纯朴，却也封建闭塞……

　　37年过去了，当年青葱俊秀的小伙子钢子，已经成了满头华发的半老头子，岁月如流水啊!

　　离开村子的那一年，刚子22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的他，因为父亲的关系(他父亲是县里某局的副局长，在那个年代，已经很了不起了)，早早就到县里的中国银行上班了。那时候在农村，父子两个都是吃公家饭的，家里的条件属于上等。再加上刚子自己又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活泼开朗，能说会道，因此早就成了村里姑娘们暗自爱慕的对象。东挑西捡，刚子找了邻村的秀芬开始处对象。

　　那时候的相亲很简单，介绍人把男女双方领到家里，双方一见面，说上几句话，只要对方不憨不傻，长的又说得过去，两个人没什么意见，这婚事就算定下来了。刚子和秀芬就属于这种情况。尤其是，秀芬的姨妈是刚子的远房婶婶，一向和刚子妈要好，于是双方就这样处下来。

　　那年刚打过春，刚子的父亲就在村子东头给刚子新准备了宅基地，春天开始盖房子，到了秋天，房子基本上盖好了，只剩下一些精细的装修，只待房子整好，下一年春天刚子就要办喜事了。那一段时间，刚子一下班就会到新房里干点小活，心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盼望和憧憬。

　　新房的邻居，住的是一家四口，和刚子一家原来都在村里的第四生产队。丈夫王小柱，憨厚老实却脾气粗暴，说起话来高声大气，稍有不顺心就会对着老婆又骂又打。王小柱的老婆兰花是山里人，长的挺俊俏的一个小媳妇儿，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却还是轻声细语，杨柳细腰，像个小姑娘似的。刚子叫她嫂子，有时候会向她家借个干活的工具，一来二去的，就混熟了。

　　王小柱两口子经常不断的吵吵闹闹，叫刚子看来是王小柱做的太过分了，而兰花嫂子却是忍气吞声，不知反抗。所以每当他们两口子吵闹，刚子就会去劝架，觉得兰花是个可怜的女人。

　　时间久了，兰花一看到刚子去新房干活，时不时的就去帮忙，而刚子为了感谢，也不时地给兰花的两个小子买点糖果。两个孩子一看到刚子也亲的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刚子发现兰花看他的目光中多了份热烈，她给刚子说的话里充满了对自己男人的嫌弃。而刚子对兰花的同情也渐渐升温，开始变质了。

　　终于有一天，在刚子的新房，兰花和刚子，抱在了一起……

　　有了第一次，刚子彻底迷恋上了兰花，这个比他大七岁的已婚女人。她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女人的风韵深深吸引了初通人事的刚子。

　　刚子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庄里，刚子家和王小柱家又都是老门老户，这件事一旦被人发现，周围乡邻的唾沫会把他和他的家人淹死。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觉得只有和兰花在一起，他以后的生活才有幸福可言。

　　刚子在家里和父母闹着要和秀芬退婚。可是他又不敢告诉父母原因，父母当然不同意。他妈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刚子想，要是妈知道了他那有工作的儿子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一定会气死的。

　　刚子丧气的去了新房，背着王小柱又和兰花在一起私会。两人商量着，反正老人是不会同意的，干脆不和他们说了，两个人一起悄悄走掉算了，反正，只要两人相爱，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是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值得。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兰花哄睡了孩子，灌醉了王小柱，和刚子一起逃离了这个村庄。

　　离开了家，刚子又没有了工作，和兰花一无所有在异乡四处打工，租最便宜的房子，生活相当拮据。几年之后，当激情褪去，刚子发现，他娶了兰花，不仅丢了正式的工作，他还终身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兰香在前一段婚姻里已经做了结扎手术)。看着身边和他年龄相仿的男人手里抱着的孩子，刚子那个眼气啊!

　　可是，他已经回不去了!刚子有一天在路上碰到村里的一个同龄的伙伴黑子，黑子告诉他，王小柱的三个兄弟扬言，只要刚子敢回来，就打断他的腿。

　　刚子的亲爹，因为他拐跑了邻居的媳妇，人丢的大了，觉得自己没法出门了，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了。而峰子，小他四岁的弟弟，也嫌他丢人，对人说没他这个哥。

　　黑子还说，峰子也结婚了，听说媳妇也精的很，两口子早就打算把刚子赶出来，将来准备霸占父母留下的那点东西。

　　那个晚上刚子几乎一夜没睡，他想他的娘啊!他真想那个家啊!爹的暴脾气，娘的温柔慈祥，弟弟的活泼可爱，想当初弟弟可是他的小跟班，就像小尾巴一样，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他后悔了，他后悔当年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呢?

　　如果他按照父母的安排，和秀芬结婚生子，他有正式工作，秀芬在家里种田，两个人再生个一儿半女，那应该也是平安顺遂的一生吧!

　　兰花也变了，那个温柔顺从的她不见了，她变得脾气暴躁，疑神疑鬼，唯恐刚子会离开她。她甚至叫来了自己的两个娘家兄弟，连打带骂地恐吓刚子，如果不好好待她姐，敢让她姐受一点委屈，就把刚子给废了!

　　刚子从这两个兄弟的目光里看到了凶残和冷血，他不寒而栗，感到深深的无奈。

　　他为这份感情牺牲的还少吗?

　　而兰花说，她也为这份感情牺牲了很多，比如，他们离开时，她最小的孩子才五岁，大的才八岁，自己都不知道两个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她想起孩子就会哭，哭的没完没了。

　　曾经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可他们后来却开始无休止地争吵，互相埋怨，互相指责，都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

　　终究是兰花的老爹可怜他们居无定所，颇费了些周折的地给他们在村子里弄了一片宅基地，帮衬他们盖了座房子。他们在一起十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因为房子是在兰花的娘家村里，所以刚子好像成了上门女婿，在家里连和兰花吵架都要小声，唯恐兰花的两个兄弟过来吵闹。

　　曾经意气风发，能说会道的刚子，慢慢变得沉默寡言，窝窝囊囊，40多岁就佝偻起了背，并且慢慢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两个人又没个孩子，刚子老觉得生活没有奔头，又不敢明说，就这样在兰花的唠叨和管束中一年一年地熬着日子。

　　刚子48岁那年，听说他的老娘病重住院，快不行了，想临终见他一面。刚子一路流泪，奔到医院，见到了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娘。娘的头发全部白完了，看到两鬓斑白的儿子，娘老泪纵横，对刚子伸着手。刚子扑通跪倒在娘的床前，嚎啕大哭。忽然一个人冲进来，拖着刚子就往外边走，一边走一边骂“谁让你来的?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刚子愣了神，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弟弟峰子啊!

　　刚子终究没有给老娘送终，因为峰子不让。

　　刚子回到和兰花的家，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他的娘，他的40岁才生他的老娘亲啊!从此就天人永隔，再不相见了!而他这个不孝子，却连给老娘养老送终都没做到。

　　刚子酗酒更厉害了，从几天一次变成了天天喝，顿顿喝。

　　今年刚子快60岁了，他得了肝癌，活不了多久了。

　　他想回家，他想回到那个他魂牵梦萦了几十年的小王庄。他从小在那里长大，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格外的熟悉和想念。他想念老爹院子门前那棵老槐树，他想念小时候夏天游泳捕鱼的那个池塘，他想念南沙河畔那片杏树林，他曾经和小伙伴们带着各自的弟弟妹妹，在杏树林里飞奔……

　　于是，他背着兰花，偷偷乘了出租车，来到了小王庄村口。可是站在那里，却迈不开步子，不知怎么才能走进这个他想了几十年的村庄。

　　王小柱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他还会和当年那样恨自己吗?如果他还恨，那就让他把自己痛打一顿好了，反正自己的这条命是要交代在小王庄里了。兰花的两个儿子早已娶妻生子，说起来这中间他也出力不小，这些年来，他打零工挣的钱都交给了兰花，在兰花的两个儿子结婚时，他一把手把彩礼钱都包了。可是那两个孩子到现在都不能原谅他，更不能接受他，觉得是他拐走了他们的妈妈(当然，事实确实是这样)，每次见面都弄得很不愉快。

　　他回小王庄，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该住到哪里去，住到当年的新房吗?听说那个院子里荒草都有一人那么深，并且，那和王小柱还是邻居，怎么见面呢?住到老房子吗?父母都已经离世，老房子听说已经被他弟弟翻盖成了新楼房，哪里还有他的份?

　　但他还是想回去，哪怕只是回去看一眼，让他在村子里转转，让他再看看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那么，他死而无憾了!

　　他终于迈开了步子。

作者简介：

　　杨新玲，修武县第二实验小学道德与法治教师，焦作市作协会员。热爱生活，热爱阅读，喜欢养花弄草，舞文弄墨，虽岁月沧桑，荆钗布裙，也要把生活过得充满诗情画意，有作品散见于各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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