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 | 陈树宁:渴 望(小小说)
摘要:花开花谢,时过境迁。多少青春懵动,多少笑语欢声,也都跟随流年,郑重地,交付给了时光。而那曾经的渴望却永远留在了心底,让人久久难忘。 顺儿的家以前在洪西村七队,就是现…… |
花开花谢,时过境迁。多少青春懵动,多少笑语欢声,也都跟随流年,郑重地,交付给了时光。而那曾经的渴望却永远留在了心底,让人久久难忘。
顺儿的家以前在洪西村七队,就是现在洪广镇所在地,因包兰铁路和银汝公路在此交汇,建有一座火车站叫暖泉火车站,因其地理位置重要,成为贺兰县一个重要的工业重镇。因此,在外面我们也常常称自己是暖泉人。
但六、七十年代暖泉却不是这样的,四野荒芜,到处是碱坑,两三家工厂,一个早晚门市部和一家国营食堂,街道不足两百米。但那时确实是周围农村人向往的地方。
如果过了铁路向西走又会是另一番景象。人烟稀少,沙丘连绵,到处水洼,荒草四野。夏季野草及腰,蚊虫肆虐,冬季一片盐碱,银光片片。
一九七二年,为了响应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铁路东洪西的五、六、七、八队各抽调了一些农户,到铁路西组成了新建的九队,顺儿的老家就在这里,又因为西边有一条排水沟,夏天牛虻特别多,所以,此地又叫牛虻沟。那是一个离暖泉火车站不到二里的小村庄,二十几户人家。人们每天的生活就是:种田、放牧、走火车站。
已经上小学五年级的顺儿,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贺兰山边,去放羊。
暖泉火车站的一条铁路,把路东路西隔成两个世界。班内同学也自然分成了城市户和农村户两拨。路东车站的同学,他们不用每天喂猪、割草,周末放牲口、放羊,拉土垫圈……农活不断;铁路工区的同学,周末还可以搭免费的绿皮客车到银川中山公园游玩。每当他们说到走银川,脸上各个显得无比神气,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顺儿听的心痒痒,内心无比羡慕,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走一趟银川。于是,顺儿常常爬到自家土房东墙梯子上,一个人出神发呆望着东边的铁路伸向远方。
偶尔,远处一辆火车驶来极像一匹奔驰的黑色骏马,那即将驶入车站浓黑的黑烟又像长长的马的黒鬃,威风凛凛,火车鸣着响笛,轰隆隆呼啸而过。顺儿总是一直看到那火车拖着长长淡淡白烟,没入远方的天际,听着母亲的呼喊声,才悻悻的下来。
带着这个愿望,一年又一年。转眼到了1976年,顺儿小学即将毕业,快到“五一”节,班内吃商品粮的同学都在谈论着到银川游园拍毕业照,顺儿不敢有他们这样的奢望,但走一趟银川的愿望却与日俱增更加强烈了。
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向班里同学和村里去过银川的人们,打探去银川的路径,注意的事宜,并且找到了一个去过银川,年龄比他大的同伴---正林。正林的爹是全村唯一一个在暖泉街上做杂货买卖的人,所以正林就有了和他爹一起去银川提货的经验。
随着“五一”的临近,顺儿怯怯向母亲提出了去银川的请求,母亲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厉声呵责:“走银川,你怎么不上天上去?看把你能的。”顺儿知道家里的境况,姊妹七个男劳力少,四个上学的,哪有闲钱让他去银川玩,暖泉到银川没有直通的班车,要先乘车到贺兰,再改乘8路公交,来回需要一块五毛钱,还有一趟去汝箕沟煤矿的绿皮火车,每天早晨5:40停经暖泉去汝箕沟,晚上6:30停经暖泉回银川,单程七毛钱。
家里哪有钱啊!又担心路途遥远,起初母亲坚决不答应。但架不住顺儿每天软磨硬泡,正林又做了包票:“银川我去过几回,路不远。我们顺着铁路走,直来直去,不用花路费,也不会走丢的。”得了正林的保证,母亲犹豫起来,家里实在没有钱,然而,看着顺儿渴求的眼神母亲终于答应了。
“五一”前的一周,顺儿格外勤快,再也不让母亲费劲呼喊,水缸的水早早挑满,主动喂了猪、狗,高高兴兴上学去了。
“五一”的前一天晚上,母亲用鏊子开始打饼子,这是顺儿的最爱。这一晚,顺儿显得特别兴奋,围着母亲唠唠叨叨讲述着他和正林的计划,并一再要求母亲明天早晨要喊他早起。母亲答应着,催促他早点睡,顺儿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中他来到了银川,走进了公园,见到了各种动物,坐着转盘车,转啊转啊,正在梦中,听到母亲喊他,一下子醒了。
清晨五点半母亲喊顺儿起来吃饭,稀饭饼子,刚吃完饭。正林挎着帆布挎包就来了,母亲拿来了黄布书包,塞了四个饼子,顺儿嫌多,嘴里嘟囔着,母亲不容分说,把书包挎在顺儿的肩上,又把顺儿放羊用的水壶灌满开水也给他挎上。
母亲爬上炕,从炕角的席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用旧手绢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纸包,一层一层打开露出了一小沓皱巴巴的钞票,母亲用手指拈着数出五张一毛的角票,小心的把它放在顺儿贴身衣服的小兜里,用手压了压用别针别好。长长叹了口气,对着正林和顺儿说:“你们就顺着铁路走,到了银川不要到处乱跑,不要胡乱花钱,饿了吃点饼子,渴了喝水壶里的热水”。
就在母亲的嘱咐声里两人踏上了走银川的路。母亲一直跟在后面,直到村头的小桥上目送他们的远去。
东方熹微,宁夏的五月早晨还有一丝清凉,让人倍感神清气爽,由于心中满怀着渴望,两人的脚步也格外轻盈。
沿着铁路到银川大概三四十里的路程,因为急着到银川,他们无意沿途的风景,走的很快,太阳半杆高,已经过了于祥快到高庄了。
正林提出缓缓再走,顺儿不愿停歇,因为经常放羊走远路,顺儿并不感觉累,他心里只想着快到银川。正林说:“慢慢走,时间够用,还远着呢?才走了三分之一,还要经过南梁、芦花台、西湖,才能到新城火车站。”于是两人放慢了脚步,边说笑,边玩。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到了西湖站坐在站西一个高地荒丘上,喝着水壶里的开水,短暂的休息。
放眼四周,铁路的东边是西湖农场,西边是南梁农场,张贤亮在此地放了十九年的马,他创作的《绿化树》等一系列小说发生的故事和他后来建起的西部影视城就在这片区域。
五月的银川平原,空气很暖,清风吹来沙枣花的香,带着泥土芬芳的气息沁人心脾。道路两侧柳枝摇曳,修铁路取土留下的水塘边的芦苇新绿又生。两人笑着,走着,偶尔捡起一块石片,扔向水塘打起了水漂,溅起一串串涟漪向远处散去。向西望去,远处贺兰山巍峨清朗,近处南梁台子,一片空旷荒芜。向东看,一望无际的平原,田畴平整,绿油油的麦田给大地铺上了一条大毯子。
接近十点钟,来到了新城火车站。和暖泉火车站建筑是一样的,但是站台和车站比暖泉站大得多。随着人流来到候车室后面的停车场,那里停着1路2路公交车,准备拉人去老城。顺儿从来没见过这种连体的大轿子车,更没有坐过,着实诧异了!“这么大,这么长!”他从前到后看了两圈。正林知道票价,要八分钱,俩人舍不得。
正林说:我们顺着公交车路走,一会儿就到老城了。其实从新城火车站到老城还有十多里路程。那时的新城和暖泉差不多,只是马路更宽,工厂更多。但是街道破败,楼房也少。在乡下人看来,只有老城才是真正的银川。
一路无话,约莫一个多小时,终于走到了老城西门桥,其实就是解放街西门唐徕渠桥。桥的左右,矗立着高大的语录牌,向东望去,已经能看到鼓楼了。那时桥下不远处十字街,还没有银川市标志性建筑民族团结杯(凤凰碑)。
宁夏回族自治区首府——银川,曾经是西夏王朝的都城兴庆府。然而经历无数战乱,朝代的更迭,文革破四旧。西门也只一个名词,城墙早已荡然无存,根本没有王城的气象,常住人口不足20万,在全国也可称是秀珍的首府。
宁夏人也常常戏称银川的小:一条马路,一只猴,一个警察看两头。就这,对第一次来银川的顺儿看来已经足够大,他有点像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乱花渐欲迷人眼”两眼看不过来,东张西望不知该看啥。
正林催促他快走,不要撞到了行人。西门到鼓楼其实不很远,接近中午,已经远远闻到了“五一餐厅”飘来的极具诱惑的香味,鼓楼就在“五一餐厅”旁边。正林怂恿着顺儿:今天我俩到“五一餐厅”下一顿馆子,顺儿不敢。正林又说:“咱们就喝一碗粉汤,不要粮票,只花两毛钱。”顺儿不吭声,心里盘算着。来到“五一餐厅”门口,顺儿犹豫的思忖着,肚子确实也饿了,架不住正林的催促,又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两人下定了决心下一次馆子。
“五一餐厅”和迎宾楼是那时银川市最大的国营食堂,能下馆子的基本都是干部职工。看到两个乡下孩子带着白围裙的女服务员鄙夷问道:“吃什么?”正林说:两碗粉汤。四毛,服务员说。正林掏出两毛钱,顺儿翻开衣兜,打开别针,数出一毛的角票。付了钱,女服务员扔出了两张黑色的饭牌子。嘴里飘出了一句银川普通话:等着去!
俩人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顺儿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饼子,正林拿出了两个白馒头,不一会,粉汤上来了,香气四溢,看着碗里飘满油花,爽滑晶莹白色的凉粉和粉条,大葱香菜点缀,色香味美。顺儿大口吃起来,吃几口饼子就一口,喝一口汤,他觉得这是他长这么大,吃的最美味的一次。唏哩呼噜,两个饼子,一碗粉汤下肚了,顺儿感到无限满足,打着饱嗝。
吃完饭,出了餐厅,两个人来到钟鼓楼,坐在钟鼓楼下马路边的道牙上,指指点点数着解放街高楼的层数,找到最高层,顺儿就跳起来,看,哪儿有座六层楼啊!一辆华沙驶过,顺耳又是一阵惊呼,看,癞呱呱车!(方言:癞呱呱俗称青蛙或癞蛤蟆,因外形酷似小轿车。故当地孩子称小轿车为癞呱呱车)正林笑着说:“啥也没见过”。
解放街宽阔整洁,街上的行人穿戴整齐,男的青灰色中山装骑着二八杠永久车;女的灰白小翻领骑着无横梁飞鸽凤凰车。各个那么洋气,自信,威风凛凛!
顺儿被深深触动了,有点自失,心里暗暗埋下了一颗种子,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向他们一样生活,走这样的路,骑这样的车,住这样的高楼。就在他出神的功夫。正林说:“我们走公园。”
中山公园坐落在鼓楼的正北。沿着鼓楼旁边向北巷子,不多远,一会儿就到了。公园正门有一个不大的广场,因为是“五一”公园不收门票,人很多,大多是银川市各学校的学生来游园。正林提醒道:咱们不能进去,门票不收钱,但里面的项目要收费,里面很大,我怕我们转不出来,赶晚上回不到家,就在外面眊眊。
于是,俩人沿着公园透视围墙转,远远看到里面小朋友有的在玩旋转木马,有的在坐旋转飞机,里面一派欢天喜地的景象。顺儿多么想进去看看啊!可口袋里只剩下三毛钱了,家里的境况他是知道的,母亲能给他五毛钱,让他来银川那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想到这,他忍住了。可是诱惑又来了,广场买冰棍雪糕的小贩推着小车不停地吆喝:迎宾楼的雪糕,一毛一个。
正值中午,天也热了起来,正林又开始撺掇,咱俩买个雪糕吃,好不容易来一趟银川,吃一回正宗迎宾楼的雪糕。顺儿不为所动,我们有水喝就行了。正林说:你不吃,我买一个可不给你吃。于是,他走向卖雪糕的,买了一个雪糕,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剥掉纸皮吃了起来。毕竟同来,正林又很义气,吃了几口后,正林把雪糕递过来,来,我让你吃一口,正林说。顺儿又想推辞又想吃,便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而后说:你吃吧,我喝水。就这一口,顺儿感到了牛奶的香甜,唇齿生香,他不能再吃第二口了。静静坐在正林旁边喝起了水壶里的水。
吃完了雪糕,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走,咱们回家。
回家的路途,无聊而又漫长,晚上八点多,拖着疲惫身体顺儿他们终于回来了。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那是母亲在迎候他们,正林大声说:我说赶晚上,我们一定会回来。
这次银川之行,顺儿的渴望得到了极大满足。虽然没有去公园游玩,但心里埋下的那颗种子,却更加踏实了。
作者简介:
陈树宁,宁夏贺兰县第四中学语文教师,中学高级教师。任教研组长、学科组长16年。多次获县级优秀教师表彰。爱好文学写作,工作三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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