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敏专栏 | 深挚热烈,云淡风轻(读蒋勋《云淡风轻》)
摘要:喜欢读蒋勋,是因为蒋勋的文字里总有一种真挚的东西,不油滑,不造作,不高蹈,云淡风轻,却又温暖和煦,融入其中,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愉悦。 年逾古稀的蒋勋,早已活得通透。“…… |
喜欢读蒋勋,是因为蒋勋的文字里总有一种真挚的东西,不油滑,不造作,不高蹈,云淡风轻,却又温暖和煦,融入其中,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愉悦。
年逾古稀的蒋勋,早已活得通透。“喜悦和哀伤过后,大概就是云淡风轻吧。”他在自序中说,“当生命可以前瞻,也可以回顾的时候,也许就懂得了云淡风轻的意思了吧。”一如他的山水长卷《天地长久》,一览众山,却又轻描淡写,意味深长,却又轻盈飘渺,在有无之间。思考之余,他写写画画,生活总有调剂,总有点缀,总有源自内在的美和喜悦,行云流水般地,他将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自然淡雅的另一种格调。
“有挂碍缠缚,都难云淡风轻。”这样的意绪,在他的多本书里似乎都能看到,无情现实里生存的蒋勋,亦在作着摆脱挂碍的努力,惊慌时他读“无惧无怖”,伤悲时他抄《心经》,他用内在的心愿和潜意识,默默抵御现实的纷扰与困苦,他用沉凝的心神与意志,接受无常、多变的临在,欢喜抑或忧伤,都不加掩饰,任真挚的思绪,在字里行间流淌,流淌。
在这本集子里,蒋勋谈东方美学。美于蒋勋,驾轻就熟——他是一个将美当作信仰的人,他对于“美”的认识发乎天性,深刻、深邃。在开篇《天地有大美》中谈及文人,他说文人较之于学者,更多了一点随性与自在,更多了一点回到真实生活的悠闲,“他们读书、写诗、画画,但是或许更重要的是他们热爱生活,优游山水。”他说文人,也是在说他自己吧。现实中的蒋勋怀着对生活的热爱,亦常徜徉于大山大水之间,领略天地之大美,像古人那样在时间里俯仰自得,“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任花开花落,四季轮回。心有所感,墨有所至,他以独到的心得画出他的河山秀丽和草木荣枯,门前的淡水河,旷野的芒花与蒹葭,插于书中,亦是第一次得见。
信手拈来,蒋勋在书中也谈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谈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快雪时晴》《丧乱帖》,但他并未将之看得过于庄重,因为他知道,历史的大浪淘沙之下,作品连同作者自身所在,都“可有,也可无。”然而相对于诗画艺术,显然他更看重生命本身。他说:“‘文人’写诗、画画,他们真正的作品或许不是画,也或许不是诗,而是他们活过的生命本身吧。”生命与诗画,合而为一,或者说生命在前,诗画附之,才是蒋勋先生理解的人生、艺术之真谛吧。总之那是一种未离本原、未脱初衷的生命态度。
蒋勋解读的出发点是“人”,字里行间流露的是发自内心的体恤关怀和真切动人的寻常心事。宏大叙事之下,蒋勋先生看重“心事”。从《千里江山图》,他感受到一个18岁生命的华滋绚烂和“美到绝望”的繁华、幻灭。从《频有哀祸帖》仅有的20字中,他感受到王羲之笔下字字有悲伤:“频有哀祸,悲摧切割,不能自胜,奈何奈何!省慰增感。”和《姨母帖》《丧乱帖》一样,那不是书法,是泣血感怀,是流亡离散和乱世伤悲。
后来者怀着对书法技艺的热情只知临习它的间架结构、谋篇布局,唯独没有感受到写下这些字的人处于怎样的伤痛与悲苦之中。心怀悲悯的蒋勋感应到了,他说:“王羲之的书信被限制在‘书法’框架中,使人忘了那墨迹背后的血泪斑斑的历史。”是啊,缺少了对于人的大关怀,割裂了艺术的本质去看艺术,艺术又是如此之轻,如蒋勋所说:“拿着毛笔的手,若只是一味炫耀自我,炫耀书写技术,书法的格局何其小器。”
蒋勋喜欢《诗经》,喜欢的是诗歌源头的那一份本初与清澈。“《诗经》是多么庄严的‘经典’,但我宁可回到《蒹葭》只是歌声的时代,‘诗’还没有被文人尊奉为‘经’,‘诗’甚至还不是文字,还是人民用声音口口相传的‘歌’,还可以吟唱,可以咏叹,可以有爱恨,可以忧愁,也可以喜悦,是用芦笛吹奏,是在河岸芦苇丛中唱出的肺腑深处的声音。
”由“诗”而“经”,他看到歌咏、鸟鸣的自由活泼,也看到文字、典籍在框定与拴缚中日益衰落,由此他想到山地人部落未被文字约束、污染,轻歌曼舞、神采飞扬的可贵。当分辨不清经卷中的芦、苇、菅、蒲时,他索性丢掉书本,到旷野去领略《诗经》的风采,“在寒凉的季节,望着扑面而来的白花花的芒草,仿佛远远近近,都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美丽歌声。”眼下所见是芦,是苇,是菅,是蒲,便已不再重要了。
蒋勋与庄子也是近的。庄子的逍遥是心灵的逍遥,“不被客观现实捆绑,不被成见拘束,你想从鱼变鸟,你想飞,你就成就了‘逍遥’。”给“活在限制之中的我们”洞开了一片大自由。庄子看物,没有成见。他从偏见中解脱,回到自然的原点,还原生命最初的本质。蒋勋在探究,也是在怀念和憧憬:“这个民族,要如何摆脱唯唯诺诺地做人,能真正走出去,孤独地与自然对话,跟日月对话,跟天地对话,可以高高飞起来,‘九万里则风斯在下’?飞到那云霄高处,会不会多一次生命的奇险与惊叹?”时间,带来了多少尘埃?现代人还能回到那样的眼光和心思吗?
论及鲲与鹏、蜩与学鸠,世人的解读难免总是会借大鹏的伟大嘲笑蜩与学鸠的渺小、无知,蒋勋不然,他以齐物的眼光看万物,万物无别而独立。在他看来,“每一种生命都有存在的意义”,是《庄子》哲学的核心价值,庄子的哀伤,不是褒此贬彼的哀伤,很可能是生命与生命间隔阂的哀伤。“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蒋勋想到的不是此高彼低,也不是居高临下,而是:“我们大多时候是‘小知’‘小年’,知识有限,时间有限,如果嘲笑蜩与学斑鸠,不就是在嘲笑自己吗?”在“栋”“梁”“樗”之间,他肯定无用之用的价值、超然物外的意义,呼吁“超越人的世界,在自然宇宙的高度思考生命的终极意义”。
蒋勋领会诗词,着眼点在一个“美”字。唐诗的美,是贴近生活的美,“走出书斋,走出教科书,在我们的生活中,唐诗无处不在,这才是唐诗恒久而普遍的巨大影响力吧。”他看重感受,不看重注解,他将注解,还原为对于诗歌的感受与热爱,探讨“诗,最好的诠释可不可能是自己朗读的声音?”声音,是否能够更好地传递诗歌的意蕴与意味?文学本就是主观的,蒋勋先生按自己的理解诠释经典,使经典焕发出新的内涵和魅力。
走出经典,寄情山水,蒋勋迷恋的是一份无有添加的“本真”与“本原”,迷恋的是纯粹无染的风光与风景,“没有联想,没有干扰,山单纯是山, 水单纯是水,风景还原给自然,不牵绊太多历史记忆,没有知识的纷杂,没有负担,旅程其实更轻松自在。”
蒋勋的文字,温暖作底。宽厚悲悯的他,看到《红楼梦》前八十回的宽厚悲悯,看到一些人物即使愚昧之极,作者的笔下也仍有不忍,也仍不像后四十回的“面目可憎”。他对众生怀有着不动声色的同情、同体大悲的感情,他对作品、人物的理解自然与众不同:“小人的样子,或许恰是每一个众生都可能有的样子。作者细细描述,不是让读者讨厌这个人,而是很深的自信,很深的悲悯吧。”
在蒋勋眼里,《红楼梦》就是一部佛经,从繁华到没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最后一幕宝玉被一僧一道架走时,感伤之余,蒋勋理解得透彻:“一僧一道,把一块顽石带到人间,‘俗缘已毕’,这一块顽石也要回到青埂峰下,嗔爱多事,天荒地老,他其实只是回到原来的自己。”
他的东方美学,是融入了自身生命经验和情感深度的东方美学,是既深挚热烈又云淡风轻的人生哲学。(《云淡风轻》,蒋勋,湖南美术出版社,2020年3月第1版,2022年1月第4次)
作者简介:
陈艳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编审。著有随笔集《紫竹笔记:我的园子,我的花》,“漫漫经典情”丛书《艺术卷:美轮,美奂》《文学卷:且行,且歌》《哲学卷:觉知,觉醒》《自然卷:安然,安在》,“书之爱”丛书《书中岁月》《纸上情怀》,“书文化”丛书《书与人:随遇而读,自在欢喜》《书与城:家的记忆,生命的河》《书与生活:锦上添花,生活很美》《书与艺术:为美而生,与美同在》,“笺边琐记”丛书《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时光》《那些地方》,《读懂美国:行走在现实与书本之间》等。作品入选《语文主题学习》《师意盎然》《师墨飘香》等多个选本。同时修习国画,作品入选“首届中国作家书画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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