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住一楼，最大的好处是随时都可以走出家门。这不，吃了晚饭的我就到小院里来了。抬头看，天上有几颗星星在眨着眼睛，太小了，太暗淡了，哪怕和远处高楼上的的灯光比起来。不过，我不是出来看星星的，小区内小院前两排金桂一簇簇地正开得热闹，“嗅得万点金蕊香”，我喜欢桂花也喜欢桂花香！

　　桂花开了，那位叫桂香的保洁大姐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小区内有好多位清洁工，能让我叫上名字的印象最深的就是桂香了。

　　桂香中等微胖的身材，头发梳得光光的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子，她在阳光下打扫卫生的时候，两鬓有银色的光在闪亮，那是她的白发。她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吧，反正没有六十岁，小区物业招清洁工是不招收六十岁以上妇女的。她常年都穿着一件枣红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除去冬天，她的脚上永远都是黑色的方口布鞋。我知道枣红色的上衣是物业公司给清洁工配发的工作装，因为小区内的清洁工们都穿着它。

　　桂香的工作是打扫我所在的30层楼房及周围的公共地面的卫生。每天早上七点半左右，桂香都会出现在一楼，她总是把从楼门口到电梯口、步梯口和每户人家的家门口的每一寸地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包括每一处角角落落。她的工作总是这样的三步曲——扫帚扫一遍，湿拖把拖一遍，干拖把再拖一遍。每当有业主从身边经过，她都会停下来，微笑着打招呼：“早哇！”“上班呀！”降温了，起风了，下雨了，她还不忘加上一句“天冷了，穿厚点！”“记得带伞！”这两年疫情反复，桂香在和业主打招呼的时候又常常是“戴好口罩，做好防护”，她一遍遍提醒着，不厌其烦。

　　桂香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她似乎从来都没有什么烦恼！

　　有一次下雨了，很大的雨。桂香被雨阻隔在一楼的大门口，楼上的一位老太太也闲暇无事，两人开始了闲聊，站在我家门前的不远处。

　　“我身体不算好，光手术都做过好几次呢。恁看，身上这个大伤疤，清扫大街，让车给撞了，留下的！这样大小的伤疤，身上还有两处呢。”

　　“你还扫过大街？”

　　“扫了好多年呢，秋天，梧桐树叶咋扫都扫不完！冬天，五点多钟，那风贼冷贼冷的！”

　　“真难为你了，不容易呀！”

　　“年轻时日子才熬煎哩，我那口子走得早，两个孩子又小！”

　　“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为啥不高高兴兴的！再说，日子越来越好啦，两个儿子都成了家，小孙女、小孙子都上学了……”

　　桂香很健谈，声音又着实响亮。明明谈的很多都不算是开心的事，我却总能听见桂香爽朗的笑声。

　　怪不得桂香一年四季都穿着几乎完全相同的衣服，对一个年轻守寡带着两个儿子讨生活的女人来说，节俭应该早已成为她生命的本能！她的这份乐观是不是经历了太多磨难之后的哪种淡然坦然？我突然对桂香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桂香在打扫卫生、清洁楼道时，也会顺手把业主扔掉的塑料瓶、纸盒子等收集起来，放在她常骑的一辆小小的三轮车里。积攒到一定量了，她会拉到废品站卖掉。她也会在工作之余翻看小区内的垃圾桶，找出可以卖钱的废品，当然她会保证垃圾桶周围的干净。有人经过她也不回避，我就听她对别人说过：“人家不要的东西，我收集一下，不又有了买菜的钱？”

　　一个周末的早上，我外出扔垃圾，看到桂香正在用左手按压她的右手。

　　“你的手怎么啦？”我问。

　　“垃圾桶里有玻璃渣，我冇看到，划了一下。”

　　我又靠近了些，她本就皴裂粗糙的右手上有一个长长的口子还在渗着血。

　　“你去包扎一下吧？别感染了！”我连忙建议道。

　　“哪儿会恁娇病（方言，娇气之意）？”她不以为意地笑着说。

　　虽然常常见面，但只是礼节性地打个招呼。那天，我把家里的一小瓶碘伏给了她，还给了她几片创可贴，她收下了，我们俩算是熟识了。

　　知道了桂香的一些身世经历，家中有了纸箱、酒瓶等废品，我都会专门为她留着，待见到她时交给她，免去她在垃圾桶内翻找之苦，也减少些她被尖锐的废弃物割破手的危险。

　　桂香的认真、热情、和善是比较受业主们喜欢的，她打招呼的人几乎都会微笑着回应她。有不少的业主也像我一样把废品直接交到她的手中，我还听到孩子奶声奶气地对她说“奶奶，这个瓶子给您！”

　　一个月前，猛然觉得家中积存的废品，单单是快递盒就有五六个了，桂香应该有一周时间没有出现了吧。再等等？我把废品先堆在小院的一个角落。两三周了，依旧不见桂香的踪影，小院里放一堆的瓶瓶罐罐、纸箱，占地方也不好看，就干脆都扔进了垃圾桶。

　　前两天去物业办公室交物业费，顺便问起了桂香。

　　“她呀，走了。”

　　“走了？在咱这儿干得好好的怎么就走了？”

　　“是那个走！突发脑溢血。”

　　我明白了，尽管物业工作人员没有说出那个会降临到任何人身上的让人压抑的字眼。

　　“桂香，你该是桂花开的时候出生的吧？”

　　“嗯，我家有棵桂树，我出生的时候，开花了，我爷就说‘这闺女就叫桂香’吧！你不知道，我家的那棵桂树花一开，全村子都是香的。”

　　这是两年前初秋的一天，桂香和另一位清洁工的对话。当时，她们俩就站在两排桂树中间，每一个桂树都像撑起的一把绿伞，只是还没有桂花。我就是那个时候知道她叫“桂香”的。

　　现在，又是桂花盛放的时候，夜色里，桂花的幽香，袅袅而来，沁人心脾。我摘下一朵米粒一样的桂花使劲闻也嗅不到它的芬芳，但我知道这馥郁的花香就是这无数朵米粒一样的桂花散发出来的。抬头，在万家灯火的衬托下，天上的那几颗星更加暗淡了。这些微弱的星光，它们的起点和地球的距离是以光年计算的，需要走多远，它们才能走到地球？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给这世界一点微光？但星光只是走，拼尽自己的全力，向前向前！

　　每一朵桂花都会凋零的，但它芬芳过这个世界；每一缕星光都会消逝的，但它带给这世界以光亮。尽管这芬芳、这光亮很微弱很微弱！

　　桂香，还有无数个桂香一样的人们，多像这桂花，多像这星光呀！

　　作者简介：

　　王彩萍，河南省荥阳市教研室高中语文教研员。惟愿在岁月的河流中不迷失不纠缠，和善良牵手和真诚同行；惟愿用书香浸润心灵，在平凡中享受灵魂的清欢！有作品入选《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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