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湛蓝的夏日清晨，六点钟，唐靖就敞开了牙科诊所的门。他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牙科医生，每天总是起得很早。他上穿一件白色衬衫，颈部戴着一块佛状的玉坠；下穿一条长裤，裤腰扎一根褐色牛皮带。他的腰板不再硬实，身材稍显臃肿，目光痴痴地盯着工作台。片刻之后，他从玻璃橱窗里取出一个还在石膏模子上装着的假牙，又把搽得铮亮的工具，像检阅士兵似的整齐地摆放于工作台上。

　　他把所用的工具准备好之后，便开始把磨床拉向自己专用的折叠椅，端坐下来，开始磨假牙。

　　九点过后，他停下手中的活儿，从窗口探出头，望了望蓝天，看见远处的广场上，一面血红的太阳旗下，一群日本兵在太阳旗下进行操练。他的眸子里闪耀着仇恨的光芒，自己辽阔、高贵，文明的祖国被一群残暴的侵略者打着掩人耳目的华丽口号毁坏殆尽，对此他实在无法释怀。潜伏在他心中的仇恨犹如紧紧盘起来的弹簧，蓄势待发，伺机而动。

　　他扫了一眼今天的报纸，然后点了根烟，穿着白大褂，迈出诊所门，看起过往的行人来。

　　行人来来往往，一闪而过，灰色的倒影折断在人行道的边缘上，又毫无畏惧地滑进路边的水沟。

　　突然，一个体型结实矮小的男人，穿着一身黄绿色的毛呢军服，头戴墓碑一般的硬沿军帽，腰挎东洋刀，走下人行道，径直朝一身白衣的唐靖走来，唐靖在阳光下半眯着眼，往一旁挪开一步，让他进了诊所。

　　来人忽地出现在诊所的镜子：从侧面能看到他三分之二的脸。他脱下军帽挂在一个帽钩上，嘴角露出一颗靛蓝色的痣来。这时那人一转身正对着镜子，镜子在大理石墙面上方闪亮，唐靖立即认出此人来。

　　这人一言不发，对着镜子坐了下来，然后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声，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轻轻拍了拍肥胖的左脸，意思是“我要拔牙”。唐靖从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看出，他准有许多个夜晚疼得不曾合眼了。

　　牙科医生有些迷糊，但还是给他的胸口围好泛着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围巾。蓦然，他从惊诧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个男人此刻已掌握在自己手中。

　　唐靖把他的脸扳向亮处。察看过损坏的白齿后，用手谨慎地按了按下颌。他把煮用具的浅口锅端到手术台上，用凉了的镊子把用具夹出来，动作仍是不慌不忙。然后用脚尖把痰盂挪过来，又在脸盆里洗了手。

　　做这一切时，他一眼也不看坐在椅子上的那人。但是那人却紧紧地用眼睛盯着他。

　　他俯身看着此人嘴角蓝色的痣，从腰间拔出一把泛着蓝光的刀，用刀刃贴近他的喉咙，柔声细气地说：“大佐，我这厢有礼了，你来到我们中国有多久了……别，请别动，一动我有可能不小心划伤你。”

　　那对闪烁的小眼睛惊恐地转着，斜看着唐靖棱角分明的脸，停住不转了。牙科医生扭动着手腕。他怀着一种酸楚的心情说∶“大佐，你在这片土地上杀了三百人！这里的人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觉得这一切该如何补偿才算合适呢？”

　　闻听此言，那人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尸体总是要刮刮脸的。”唐靖继续说，刀刃沿着大佐脖颈绷紧的皮肤往上游走，“你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座位上的男人瑟缩着身子，却不敢睁开眼睛。唐靖望着眼前这紧张得双目紧闭的胖脸，不由得疑惑这男人是不是已经瘫痪了。

　　不过就在刀面贴到那人脖子的时候，大佐的整个身体突然抽搐起来，裤管处流下来一片黄褐色的液体，室内立即弥漫着一种难闻的骚臭味。

　　“起来吧，你这笨蛋。”唐靖叫道，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拉了起来。大佐吓呆了，双眼死死闭着，僵在诊所中央。

　　“快滚！”唐靖将他的军帽“啪”的一声扣在他的头上，使劲把他推向门口。此际，大佐才打了个趔趄，蠕动起来。

　　他双眼紧闭的脸，在店里的镜子里一闪而过。唐靖拉开店门，大佐就像个机器人似的机械地移了出去。他呆滞的双目，盯着阳光耀眼的街道，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作者简介：

　　闫海昌，河南省渑池县天池镇中心校语文教师。性格恬淡，喜忘情于山水，喜欢诗词，喜欢安静，喜欢用文字装饰人生的每一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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