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说话，尽管我的嘴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张合。

　　这张合只是表明我在呼吸，表明我还活着。

　　其实，我也只是活着。在这个巴掌大的鱼缸里，我游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结束。

　　当然，有时候也改变一下路线，从中间游过去，但是，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既没有感到节省时间的轻松，也没有获得遥遥领先的快乐。

　　这里只有我这一条鱼，不过在旁观者看来，我改变了他们的单调，他们因为自己快乐，而把我路线的改变当作是一个自得其乐的游戏。

　　可是，我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我只是随着神经和肌肉的张弛的在水里摆动身体，一圈，又一圈。

　　但是，最近，我发现，有两只眼睛，像我死去的同类一样的眼睛，频繁地出现在我的上方。随着我一圈又一圈地游，它也一圈又一圈的转。

　　我对人类向来是没有感觉的，我承受过无数的目光和笑脸，任凭他们驻足挑逗，我只管我行我素。

　　但是，现在，当这双眼的光射过来时，我周围的水会变凉，这种凉刺激了我的神经，让我的身体不自主地摆动更快。

　　而当我游动加快时，这双眼下边的嘴角就会微微上翘，这个表情表达的不是我熟悉的那种惊喜，而是透漏出一种早已预料到结果的得意。在这得意的笑里，它又撒下了更有份量的炮弹。

　　那可是蛋白质外衣加内裤的炮弹啊！哪条鱼能抵住这样的诱惑呢？它直接刺激我的神经，让我的嘴张的更大，会让我不停地吞食，直到一粒不剩。

　　可是我并不因此而高兴。我一边控制不住的吞食，一边不停地奋力摇头：这算什么？它以为我游动加快是喜欢它吗，还是以为我在讨好它？这蛋白质是奖赏吗——因为我的搔首弄姿？

　　生平第一次，我想哭。我只是一条鱼，鱼应该对它身边的水浑然不知的，更不应该被水以外的事所打动。而我，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鱼的高傲，竟然被这样一双眼睛和这么几颗蛋白质搅扰的心神不宁。我不应该生气，更不应该这样思考。人类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我作为一条鱼，岂不被人笑死？

　　蛋白质已经被吞完，我的嘴巴依然需要不停地张合。我要用这些水来冲掉嘴里的腥骚味，我要用水里的氧气来麻痹自己的大脑。放慢自己的速度，调整自己的路线，沿着缸壁，一圈，一圈，缓缓地游。这才是我，这，才是一条真正的鱼。此时的我，没有骄傲，只有平静。

　　而那双眼睛所在的脑袋，这时候居然也如我一般，在它所属的四方空间里，一圈，一圈，又一圈地走。眼睛下的那张嘴，也在不停地张合。它是模仿我吗？它是在嘲笑我吗？我只是一条鱼，我有被嘲笑的价值吗？

　　对不起，我错了，我太自以为是了。它哪有功夫理会我，它只是在自说自话。那张嘴在进食时，前面的食物是可见的，当嘴前只是别人看不到的气流时，我就知道那是它在说话。

　　而我刚好和它相反。我进食时，人们是看不见我嘴前的水流的。可当我想说话时，往往就会冒出一串串的气泡。可是谁会在意我的气泡呢，谁又会知道那是我想说话呢。

　　那个嘴说的话也没人听，它对着灰黄的墙说，对着灰白的沙发说，对着窗外的灰黑天空说。按道理来说我的记忆力没有那么强，可我偏偏记得这个场景重复了无数次。我的目光无法刺激它，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炮弹去诱惑它，我改变不了它的节奏。

　　但是，它，却会主动停下来，对着我说。那嘴里的气流冲到水面上，在我头顶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凭我的经验，我知道一定也是有某种刺激它神经的东西改变了它的节奏，嘴巴不停地开合，和我那种贪婪而又愤怒地状态完全一样。

　　那么，它一定是像我一样，被迫晃动尾巴了吧。可是，它愤怒，是因为不再有人样了，还是因为失去人样后也没有得到一颗美味的炮弹呢？这不是一条鱼能想得通的，我只是看着它，在这个四方的屋里一圈一圈地转，循环往复。

　　有时，它也跑到外面，天亮出发，日落而归。在我看来，只不过是转了一个更大的圈，或者说换了一个更大的缸。而圈子的大小，无非是水的味道稍有不同，和快乐是没有关系的。

　　我也想把我这一条鱼的经验告诉它，想让它平静下来，恢复到一个人的模样。可是，当我想吐露这些思想时，它们还是在我的嘴里化成了一串串的气泡。

　　我只能背着这个沉重的思想，在水里继续一圈一圈地游走。

　　我忘了，鱼是靠唇吻来传递消息的。

　　可是，它愿意吻我吗？

　　我想吻它。

       作者简介：

　　原永泉，河南省获嘉县高级中学语文教师。喜欢独处，也常沉思，不断自嘲，追求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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