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奶奶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就开始洗衣服，八岁的孙女宝鸽安静地坐在堂屋写作业。

　　奶奶洗着衣服，抬头看到院子里晾衣服的绳子上，挂的衣服撑子不够用，就喊：“鸽儿，把衣服撑子给我拿出来几个。”叫了两三遍，始终没人答应。

　　奶奶有点儿生气，但一想孙女在写作业，还是不打扰孩子的好。于是进屋自己拿，走到孙女身边，奶奶侧身探头看了看，虽然奶奶不识字，看不懂写的什么，但看着本子上的字，一笔一划，规规整整，心里甚是欢喜。不觉夸出声来：“看俺孙女的字写得多好!用劲学，争取将来考上大学，进国家机关啊!”

　　“奶奶，我作业马上就写完了，我能不能看会儿电视啊?”鸽子问奶奶，手却没停。

　　奶奶答应着，转身进里间拿上一把衣服撑子，出去继续洗衣服。

　　忽然，门口人语喧笑，奶奶听到有人喊：“鸽子她奶，在家干啥呢?也不出门。快点出来啦!三缺一。就差你啦!”

　　奶奶忙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戈子的大奶奶，也就是奶奶的大嫂，还有本门的一个桂嫂子，一个侄媳妇儿金霞在大门外站着说笑。奶奶笑着说：“能干啥?这不刚把衣服洗完。趁着星期，把鸽子的校服洗洗，不能耽误后天穿。”

　　“那是，俺家洋洋和乐乐的校服我也是才洗好挂起来。霞喊着说打会儿牌，俺仨就一起过来了。”

　　“中，中，恁先坐着，等我一下，衣服这就搭好。”奶奶忙又叫道：“鸽子，搬出来俩凳子，鸽子。”

　　奶奶连着叫了几声，只听到堂屋的电视声音嗡嗡响，并不见人出来。金霞忙说：“别喊她了，婶儿，我去搬，我去搬。”

　　奶奶有点儿生气了，气呼呼地来到堂屋。鸽子眼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正看得入迷。“鸽子!没听见喊你吗?”奶奶一声吼，让鸽子吓了一跳：“咋啦?奶奶，我，我没听见啊?”

　　奶奶更气了，上前两巴掌，“叫你没听见，我叫你没听见。喊你给你大奶她们搬个凳子都喊不出来，光知道看电视。”

　　大奶奶她们一听到孩子哭，赶紧撵过来拉住奶奶。金霞拉着鸽子的手，说：“好了，不哭了，乖，走，去俺家看妙妙的作业写完没，写完了你俩一起玩!”边说边拉着鸽子的手出去了。

　　大奶奶和桂奶奶也拉着奶奶，把奶奶按到沙发上，说：“你看你，多大个事儿，搁住打孩子吗?”

　　奶奶看鸽子出去了，不由得叹口气：“你不知道，她奶，这闺女早都该打了。前几天，在路上碰见她老师，她老师对我说，她这一段上课都不用心，喊她回答问题，她都不知道站起来，那天我就想打她。今儿，你们也看到了，你说她气人不?”

　　“小孩子嘛!都这样，贪玩。”

　　奶奶想到以前，小孙女宝鸽可机灵啦!奶奶一喊：“鸽鸽”，话音还没落，鸽鸽就像个真的小白鸽一样飞过来了，抱着奶奶的胳膊边转圈圈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总是把奶奶缠磨得没办法。

　　可这几天，奶奶发现，给宝鸽说话，宝鸽总不怎么搭理。总是喊几遍才一脸懵地反问：“啊?你叫我?有事吗，奶奶?”可看着孙女也没少吃饭，面色也好好的。

　　想到这儿，奶奶更心烦了，不由得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大奶奶听了，也觉得奇怪：“孩子看着好好的，不像有啥不得劲啊!会不会是掉魂儿了啊!鸽子犯困不?”

　　“小孩儿掉魂可厉害。俺琪琪前段都掉魂了，一到晚上一两点就闹。我给她拍了拍床帮，好了，这一段晚上睡得可好。”桂奶奶说道。

　　奶奶像是忽然醒悟过来：“咦，你看我，咋没想到呢?保不准就是掉魂儿了，这一段我看她老没精打采的。”说完，奶奶又有些犹豫，“我是不是带她先去医院看看。”

　　“现在医院进不得，一去就让你做这检查那检查，没病也给你说的多严重，把人吓的。我看鸽子也不像有病的样儿。”大奶奶说。

　　“大嫂说的是。医生全靠着多开检查，多开药赚钱呢!”桂奶奶附和道，“我可是见识过。俺琪琪俩月多的时候，老吐奶，我跟俺媳妇去医院，那个医生看了一眼，说做个CT吧，看宝宝脑缺氧了不是。俺媳妇给她她娘家爸打电话，她爸懂医，不让做，说是做CT辐射大，对小孩儿不好，根本都查不出脑缺氧，医生净瞎胡开。他让俺竖着抱着拍拍背，就好了。”

　　“那我今儿晚上就给她拍拍床帮，叫叫魂儿。”

　　“拍床帮也行，但还是没有晌午头对着太阳叫好。”大奶奶接着说，“要不，到晌午我给鸽子叫吧!”

　　中午十二点差一刻，奶奶就嚷着起摊，把牌摊儿收了。奶奶让金霞回去让宝鸽赶紧回来。宝鸽一回来就跑堂屋看电视去了，奶奶叫不应，就走到宝鸽跟前，拉着宝鸽的手，大声说：“你大奶奶等着给你叫魂儿呢!好乖乖，先出来一下，一会儿再看电视啊。”

　　宝鸽不能继续看电视了，心里很不情愿，嘟着嘴跟着奶奶来到院子里。大奶奶问：“家里有粉笔没有?”奶奶说着有，就转身去屋里找，找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大奶奶说：“找不到就算了，用树枝也一样。”

　　大奶奶就在院里的柿子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在院子正中画了个十字。接着对宝戈说：“鸽儿，你站到这儿。”宝鸽在十字线上站定。奶奶站在一边等着答应。

　　此时，十二点的报时声音已经响起。大奶奶仰起头，对着太阳念念有词，念完，抬起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往宝鸽头上放，又顺带着往下抚，嘴里叫着：“宝鸽，回家来。宝鸽，回家来。”奶奶不失时机地答应着“来了，来了，回来了。”接着又是一阵念念有词，又抬手抓，再放，好像大奶奶已经借助太阳的神力，把宝鸽的魂儿抓到手了，而且也已经让宝鸽走丢的魂儿归位了。如此反复了几次，叫魂仪式结束了。

　　奶奶像是松了一口气，问道：“鸽儿，感觉咋样儿啊?”

　　“好啦!”宝鸽皱皱眉，跑屋里继续看电视去了。

　　两位奶奶喜上眉梢，“看，好了，孩子又活蹦乱跳了，这不也答应了吗?”

　　大奶奶又说：“连着再抓两晌午，就没一点儿事了。”奶奶点点头。

　　很快，三天的魂儿叫完了。奶奶发现，宝鸽还是喊几声都不怎么搭理。这可咋办呢?奶奶愁得饭也吃不下去了。

　　也巧，奶奶的妹妹来看姐姐，奶奶的妹妹宝鸽得叫姨奶奶，姨奶奶一听姐姐说起孙女的怪病，当即安慰姐姐：“姐，你别发愁。我知道个会看病的，啥病都会看，看啥准得很。好多人都去找她看。明天我带你们娘儿俩去找她，保准能看好。”

　　第二天，奶奶让邻居二爷爷的大孙子到学校给老师请了假，带着宝鸽早早地来到妹妹家，姨奶奶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她们娘儿俩，一路往西，过了一个村庄，又过一个村庄，拐了一个弯儿，又拐一个弯儿，终于到了妹妹口中说的“活神仙”家。

　　一进院门，挨墙一溜坐着好几个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人，有小孩儿。有衣着光鲜的，也有看着比较寒酸的。光这排的队，就镇住了奶奶。等得日头老高了，终于轮到了奶奶她们进去。

　　进去堂屋，迎面北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白衣娘娘图，下面的案几上，也有别的菩萨金像，像前供奉着香烛，水果。东西两墙上挂满了深红色烫金字的锦旗。西墙椅子上坐着一位面阔身圆，极富态的妇女，看年纪不过五十多岁。

　　姨奶奶对奶奶努努嘴，奶奶慌忙走到“活神仙”跟前，说：“神仙妹子，你看俺家孙女，她爹妈都不在家，把孩子交给我了，这咋好好的，说病就病了呢?你说她爹妈回来，我可咋交差啊!”

　　奶奶说着，声音就有点儿哽咽，掉下泪来。

　　“别难受，我看看!我说看不了再哭啊!”“活神仙”指指案上的香，“先上柱香吧!”

　　奶奶忙上前拿出一把香，在灯烛上点燃，插入香炉里。

　　“活神仙”抬眼看了看宝鸽，说道：“孙女白白净净，真齐整。看面色，是没啥事。过来，乖，我先看看手。”

　　奶奶连忙止住悲伤，拉着孙女的手来到“神仙”跟前。

　　“活神仙”拉起宝鸽的手，把十个手指挨个儿仔细地看了一遍。奶奶紧张地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活神仙”，“活神仙”一松开宝鸽的手，奶奶立马凑上去问：“咋样?能治好不能?”

　　“活神仙”不理奶奶，一脸凝重的神情，眯着眼，紧皱眉头，像是颇费心神的样子。

　　终于，“活神仙”睁开了眼，脸色平静下来，“没啥，缺点魂，叫叫就好了。”

　　奶奶这才说，前几天叫了，连着叫了三天。“活神仙”问怎么叫的，谁叫的。听奶奶说完，“活神仙”白了奶奶一眼，“那是，你孙女的魂是掉到水里了，你们那样叫肯定叫不回来。”

　　“活神仙”转头问宝鸽：“妮儿，你想想，最近有没有去河边水塘边玩?”

　　宝鸽忽闪着两个大眼睛，想了一想，说：“去过，经常跟朋友一起去河边玩。上次去，还差点儿崴住脚，在那跑出了汗，我把棉袄脱了，回去还感冒了。”

　　“活神仙”看了一眼奶奶，意思是说：“看，被我说着了吧!”

　　奶奶忍不住数落起来：“跟你说多少回，不能去河边玩，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活神仙”劝住奶奶：“别吵孩子了。知道孩子的魂儿丢哪儿了，就好办了。你回去之后拿个耙子，把孩子的衣服展开搭在耙子上，让孙女站在她崴脚的地方，用耙子从河面上耙到孙女身上，一边耙，一边叫魂。”

　　奶奶听了连连点头。宝鸽听了倒觉得有趣，忍不住想：魂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竟然还能用耙子耙回来!那以后奶奶用耙子搂柴草粮食，会不会搂回来别人丢的魂儿呢?这样想着，已经坐着姨奶奶的三轮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到了家，奶奶连口气都没喘，带上耙子，找了件宝鸽的外套，就带着宝鸽去河沿儿叫魂了。

　　河沿儿就在村子的南地边儿。爬上高高的河沿儿，就能看到清清的颍河水蜿蜒东流。春天雨水少，河水浅了，河边各色的野花把沿河两岸打扮得如同仙境。有水有花儿，这儿成了孩子们的天然乐园，尽管大人们三令五申不许来玩，总会有偷偷溜过来的孩子，男孩子们在这摸鱼儿，女孩子们在这采花。

　　“乖，你还记得是在哪儿吓住了吗?”奶奶问。宝鸽指了指不远处的几棵大白杨树。

　　奶奶和宝鸽相扶着下了河堤。走到杨树下，奶奶让宝鸽站好，把带的衣服在耙子上套好，继续往河边走，直走到河边立定，开始举着耙子在河面上扒拉，拉上岸就往宝戈跟前走，一边走一边叫：“宝鸽，回家啦!宝鸽，回家吧……”

　　“活神仙”的“药方”效果似乎不错。宝鸽好像又是从前那个活泼机灵的小孙女了。

　　然而，不几天，奶奶发现宝鸽又不理人了，不理人就意味着病还是没好。

　　村里的左邻右舍见了奶奶，纷纷出主意，很快，奶奶又打听到一个更厉害的“神医”。据村里的王二嫂讲，她娘家有个姑娘在外打工得了病，去北京大医院看，医生都说没救了，后来找到这个老婆婆，去了几次，竟然看好了。

　　奶奶费尽周折，准备带着宝鸽去找那个“神婆婆”。

　　宝鸽的语文老师刘老师得知了情况，就从学生档案里找到了宝鸽妈妈的手机号，给宝鸽妈妈打了个电话。宝鸽爸爸妈妈一听说，连夜买火车票赶了回来。

　　一到家，先埋怨了老娘一通，发完火，俩口子赶紧带着孩子去了市医院，挂了个专家号，医生用仪器一检查，发现宝鸽的右耳膜已经有些塌陷了。医生气愤地责备宝鸽爸妈：“你看看你们这父母怎么当的，像孩子这种情况，应该早有症状，再晚两天，孩子的耳朵就别想恢复了。”医生又让做了别的检查，经过分析诊断，终于找到了原因，却是孩子感冒，没当回事，感冒拖得久了，发展成了鼻窦炎，而鼻窦炎又引发了神经性耳聋。

　　作者简介：白琼，西华县第一高级中学语文教师。热爱文学，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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