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正月二十三日上午八时许，接到二嫂病重的电话，安顿好瘫痪在床的母亲，驱车赶往济南。行至菏泽与济宁交界处，手机再次响起。接通后，付云姐已是泣不成声。我们姐弟俩竟然说不出一个字，彼此对着手机一个劲地嚎啕……

    “二——嫂，四——姐！”不知哭了多久，泪水模糊了双眼，朦胧中好像二嫂就站在我的面前，喊我“三兄弟”！还是以前的模样，还是那么亲切，那么和蔼，声音那么清脆、响亮，就像大姐见到小弟一样，顿觉一种久违的家的温馨。

    二嫂在娘家众多姊妹中排行老四。结婚前，我亲切的喊她四姐。过了门就“二嫂、四姐”的混叫。1984年8月，二嫂与哥哥刚订婚不久，当时哥哥是军医，去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山前线。我在县城读高中，家里闹饥荒，大哥与大嫂整天发生“离婚大战”，弄得我有家不能回，最后连最起码的生活费也没了着落。在“一穷二白”之中煎熬了两个星期，饿得我实在眼发昏，头发蒙，就壮着胆子去找二嫂。

    二嫂上班的地方是个化肥厂。我在厂门口足足等了半个小时，门卫拨打了好几个电话。正当我想离开时，从一个月亮门里笑眯眯地走出来一位扎着两个发辫儿，衣着朴素，面带笑容的姑娘。人没到，银铃般笑声早已经敲打着我的耳膜。

    我慌忙迎过去：“您是……是……四——姐！”第一次见她有点儿胆怯，连说话的声音都发颤。

    “三兄弟，快点儿跟着我！走，到我宿舍去！”她一手拽着我的胳膊，嘴里不停地念叨：“咱家还好吗？二老现在忙些啥？你学习紧张吗？学校里的饭菜怎么样……”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让我应接不暇，嘴里只是一个劲的“嗯……嗯”！

    到了宿舍，她悄悄从一个木头箱里拿出一个电锅，做了碗鸡蛋面条，又从一个布包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监督”着我吃下去。临走又掏给我10元钱：“三兄弟，这是四姐的一点儿心意，拿着！”我假惺惺地推辞不要，她就火了，“你得像你二哥一样有出息，等考上大学再还我！”

    后来，四姐就成了二嫂，那碗鸡蛋面条竟成了我一生挥之不去的“甜蜜回忆”。 

    自然，继那10元钱之后，二哥、二嫂就“承包”了我所有的学费，直到我考上师范，二人才正式领证结婚。此后，供我上学就成了她与二哥每月必须完成的“功课”。

    天有不测风云。1991年3月间，大哥因种种原因撒手人寰，38岁就结束了己的生命，撇下一双不满10岁的儿女。大嫂没等坟上的土干，就离家改嫁。父亲哭干了眼泪，病倒在床上。二嫂赶回老家照料好父亲，拽住大哥的两个孩子一个劲地嘱咐：“往后我就是你俩的亲妈！”话不多，掷地有声。

    后来，为了把两个孩子的户口转到济南，她从老家济南，济南老家，不知往返“磨”了多少趟，找大队，问民政，一级一级地开证明。皇天不负有心人。历经坎坷，终于一路绿灯，孩子的户口迁到了济南。

    大哥的两个孩子上学、上班、结婚、生子，人生之中只有父母才能做的，她居然默默的都做到了。

    为了撑起这个家，她在大百货楼下岗之后，不顾二哥强烈反对，找了一个在医院给病号做饭的工作，每天早5点到晚5点，工资不足300元钱，长年累月，每天工作12小时，从没有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句累。

    二嫂一生节俭，为了把每一分钱都用到刀刃上，身居大都市，居然十几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都是穿自己两个姐姐的衣服，一瓶“雪花膏”竟然用了三、四年。大姐、二姐馈赠的高档化妆品，她也常常推脱自己是天然的好皮肤而回绝。

    二哥是位军医，每天每天，每月每月，每年每年，老家找他帮忙看病的乡里乡亲排成队。二嫂跑前跑后，都是笑脸相迎。有时一连好几天管吃、管喝，问医拿药，从没在二哥面前说过一句埋怨。

    二嫂病重期间，我去济南参加一个培训会，顺便打了个电话，说是探望她。二嫂强忍着癌细胞的折磨，亲手为我熬了一锅最拿手的鲅鱼汤，打发儿子开车接我。当时，会议因别的事情误了钟点，直到夜里九点才赶到家。二嫂已把鱼汤热过了三次。见了我，左一个“三兄弟”，右一个“三兄弟”，先是给我端洗脸水、削苹果，催促我洗了、吃了之后，立马捧上热腾腾的鲅鱼汤！

    我望着瘦得皮包骨头的二嫂，那美丽的丹凤眼、柳叶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凸出的颧骨与那深陷的眼窝；面部桃花似的红润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惨白与蜡黄；笑起来那一对俊俏、浅浅的“酒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塌了坑儿、堆成皱纹的面皮儿。但，那熟悉而亲切的、银铃般的笑声没有变，和蔼、动情的声音始终如一。香喷喷的鱼汤和30年前的鸡蛋面一个味道，只是我的心里像掀翻了五味瓶，背过身去，泪水哗哗地流进鱼汤里……

    如今，望着二嫂的遗像，顿感天昏地暗，九泉之下的二嫂是否知道：人世间还有一位头发花白，耳朵里插着助听器，一脸木讷，形单影只的二哥；还有常常依偎在您的怀里，在您面前永远长不大的儿子、儿媳；还有大哥的一双儿女……还有……

    二——嫂！四——姐！

    四——姐！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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