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扬

慧育在线：想得一句爸爸的表扬真是太不容易了!从小到大他竟然一次也没有夸过我!

幼儿园时候有人夸我好看,他哈哈大笑着指指镜框里我的百天像说,"来来来,看看你,除了皮肤白一点点,胖嘟嘟的,眼睛都挤成一条缝了.你哪儿好看?"初中时有人夸我好看,他眼梢斜睨我一眼,"你好看吗?你呀,比你姐姐差远了."姐姐?我排行老大,哪来的姐姐?后来才知道我上面有个三个月就夭折的女婴,据说杏眼桃腮明艳照人.妈妈说那孩子根本没有成人!

长相是先天的,我改变不了,那就好好学习吧.

我拿着三好学生奖状回家,他说没有得第一;我得了第一,他说没有一科满分,然后开始用计算器算满分成绩差,边算边坏笑着观察我的表情.

可是如果成绩不坏,爸爸那一脸舒心的笑容,别提有多迷人了!所以我愿意努力再努力,因为我喜欢爸爸的微笑.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表扬过我,不过是被我偷听到的.上三年级的时候,我半夜热醒,爸爸还在改作文,我听见他喜滋滋地对妈妈说:"你看,咱闺女写的作文比我们初二的学生写的都好."爸爸不重视我么?怎么可能?

他备课带着我,开会带着我,出去培训老师也带着我出去,一不留神,5岁的我在黑板右下角写了几个字:小学生守则.为什么写这几个字呢?捣乱呗.

爸爸不爱我?怎么可能?

我的第一首歌是他教的.

我三岁时,一个春天的上午,爸爸带我去县城玩.阳光明媚,暖风习习,我坐在自行车前梁上,爸爸教我唱"春天来,春天来,百花朵朵开,红花开,白花开,蜜蜂蝴蝶都飞来."这首歌,我教班里的小朋友们唱,在联欢会上唱,在文艺汇演时唱.初二时意外在一本杂志后皮上发现了这首歌,词完全一样,曲调只有一句和爸爸的版本一样,作者属的是北京市某小学集体创作.爸爸也惊诧得很,最后推测是某个唱歌跑调的学生有心偷走了这首歌.后来给儿子买的儿歌磁带上还有这首歌,我真是百感交集——全国人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首歌是爸爸的原创.

我的第一篇作文是他指导的.

小学二年级时的一个初夏,放学铃声刚刚敲过,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马上大雨要浇到头上,爸爸却在家门口一把拽住我,让我看天上翻滚的黑云,看大雨珠砸在地上冒起来的烟儿,看大树被狂风压弯的腰.别人如脱缰的野狗一样一溜烟地往家里窜,他不让我动;大雨点砸在脸上麻、痒、疼,他不让我跑;雨迅速由珠变成线,"冲啊!"爸爸开始拉着我往家跑.

妈妈数落他不像话,他笑着扯过毛巾给我擦头擦脸,然后搬个凳子坐在门口,陪我一起看雨.屋檐下大雨成珠帘,院子里的雨水汇成溪哗哗向外奔流,屋子里有几处漏雨,妈妈高高低低地用大碗用小盆接着,雨叮叮当当地脆响.我说:"爸爸,咱们像住在水帘洞里,现在大珠小珠落玉盘."爸爸兴奋地刮我鼻子一下说:"淘气!把你想的都写下来吧."我动笔写了我的第一篇作文"雨",居然写了400多字,爸爸开心得在全校老师中间传阅我的第一篇作文,可是没有表扬我.

小升初成绩没有出来,他就知道我的作文是28分.爸爸是阅卷老师,他拎着卷子说,"这份作文我不改."阅卷组长问原因,他说:"因为这是俺闺女的卷子,她写的东西我常常看,这就是她的卷子."那年的作文题目是"意外",我们毕业班的语文老师直骂题目太抽象.我写的是评比三好学生,班里40票投我当三好学生,还有6票投我当差生.班主任老师指出:她当班干部不可避免会得罪人,所以她就是一个好学生!我本来羞愤难当,此时意外地抬起了头.

满分30,爸爸给了26分,阅卷组长给了28分.爸爸傍晚回家时告诉大家我考上了重点初中,也顺便讲了这件事情,他很骄傲,可是没有表扬我.

初一参加作文竞赛,看着写完的作文,越看越不舒服,举手要新作文纸,想要重写.老师说"你考虑好,只剩半小时了."我坚决要换,奋笔疾书,20分钟,不但写完一篇新作文,而且拿到了第一名.爸爸很开心,仍然没有表扬我.这么说吧,作文比赛,歌咏比赛,毛笔字比赛,甚至"向阳花"杂志社举办的征文比赛得奖,他都没有夸过我,最多舒心一笑.

大学时学做"织女",给他织了两条银灰色的围巾,他开心得像个孩子,最后把两条围巾都绕在了脖子上,可是没有夸我.

我和爸爸抢同一本书看.

小学四年级,我那么渴望看书,可是没有书读.我就看不同版本的语文课本.高尔基的海燕我小学就会背,海滨仲夏夜、夜走灵关峡、驿路梨花、最后一课和党员登记表让我爱不释手反复诵读.可是那几本语文怎么够我读?

我翻看爸爸订的杂志,"朝霞""奔流"我都读过,可是里面多是文革时期的东西,内容太激进,我不喜欢.

我逮到啥看啥,民间故事,武侠言情,甚至墙上日历上的民谚,考试卷上的阅读材料……

终于有一天,我在爸爸枕侧发现了一本红楼梦,他晚上看,我白天看,看完再悄悄放回去.本以为爸爸没有发现,可是一次放学时,他满脸骄傲地对同行的赵老师说:"俺闺女和我抢着看红楼梦,我晚上看,她白天看."赵老师满脸惊诧:"她?她看红楼梦?她会看懂?"他考问我几个人物后,啧啧称赞.爸爸很骄傲,可是没有表扬我.

爸爸枕侧的书常常会变,哈哈,我终于有了一个图书馆!

本以为爸爸不知道,可是初中时,我在里屋做作业,听见他和同事聊天时提到了我,"她呀,呵呵,太淘气!她上小学时我订了父母必读想治治她的骄娇二气,谁知道她比我还先看完,我用的招儿她都懂."外面传来一阵爆笑.呵呵,什么色彩?爸爸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不过,只要他不反对,我就继续看吧.

爸爸愿意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四年级时半夜把我叫醒看月食;天晴的时候,他向空中抛洒一瓢水给我变彩虹;夏天快下大雨的时候带我掏爬擦(蝉的幼虫.肉多美味).学区组织优秀教师去南阳旅游,他给妈妈和我一人带了一对玉镯.然后他讲了一个特别可笑的笑话,我哈哈大笑着拍手,一拍手,镯子就碎成了几节,爸爸惋惜的摇了摇头,不过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说.

学区组织优秀教师去华山旅游,他背着干瘪的旅行袋回来,掏出来一个青苹果给我,当时他笑着说:"闺女,吃吧,好不容易才带回来呢!"我问:"这个苹果很重么?"妈妈笑我傻.现在我才明白这个苹果的分量.人很早就能读懂母爱,可是等你读懂父爱,你就长大了.

我成长的重要时刻,爸爸从来没有缺席过.

他每周接送我上学;他参加我每年的家长会;他送我参加中考高考;我18岁生日,他专程赶到学校请我出去吃饭.

初中时开始收到男孩子们的小纸条,高中时收到的是厚厚的信,懒得看,干脆都交给爸爸处理.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爸爸,我就喜欢安安静静地看书,也不是招蜂引蝶的性格吧?你看看,我现在不当班干部,学校组织的任何节目都不参加,头发也剪了,为什么男同学还是会注意到我?"爸爸笑吟吟地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嘛,哈哈,这有啥奇怪的?"高三我做开腹手术,一向视工作如生命的爸爸坚定地请假陪护我40天.我问:"爸爸,你不是说下黑雪也得去学校吗?现在怎么请假了?"爸爸一脸怜惜地看着我,沉声说:"你躺在医院我怎么放心走?无情未必真丈夫!"

有趣的是,我刚刚结婚时,他还天天来看看我吃上饭没有,因为他一向觉得我娇气,不擅长做饭洗衣服.爸爸,我现在做饭比较厉害了,女大自巧说的就有我!

中招结束,爸爸带我骑车看遍长葛周边的名胜古迹.华佗墓前青草葳蕤,白乐宫破落不堪,子产阅兵台只剩下空荡荡的高台,只能想象老长葛十二连城金鱼河的盛景,感慨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闭目听风过耳,叹此地空余黄鹤楼,白云千载空悠悠.天宝宫相对完整,我们瞻仰天宝宫的大殿,惊叹石碑上的字那么漂亮.

高三寒假,他带我去老城看汉柏,我们一起找龙柏虎柏凤柏,古木森森,郁郁葱葱.满怀敬仰,如同面对一个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接触过真实的历史,再浮躁的人也会安静下来,变得稳重睿智胸襟博大.

四年级时爸爸送给我一个特别漂亮的蔚蓝色的日记本,开始鼓励我写日记,开始时他天天批改,后来,变成一周一次,一月一次.初一时,当我再次递给他日记本时,他微笑着说:"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我再也不看你的日记了."爸爸不检查了,可是一直到现在我都写日记.

开心的日子记下来,看一次笑一次;失意的事情也记下来,当时好像天都要塌下来的事情,现在看起来不过尔尔.记下来不想忘记的人和事,记下来给过我启迪的书和妙句.现在我的生活日记和工作日记揉在了一起,学生,孩子、同事、亲人,翻看起来也挺有意思.一本本日记留住了深层的思考,也留住了我成长的轨迹.

有时候想,爸爸不表扬我,是不是因为他的个人能力太强大太全面了?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没有难住爸爸的事情啊!

爸爸教学能力出类拔萃,得教学奖无数.八十年代县里就几次组织听他的公开课,小汽车把打麦场都停满了.

爸爸音乐才华横溢.爸爸嗓音浑厚高亢,歌唱得很漂亮,我最喜欢听他唱长征组歌里的横断山.

他会乐器识简谱,会吹笛子,会拉二胡,春节大队请戏班子,乐师不够,他去救场配台.

他会写歌.乡里举行歌咏比赛,他不想和别的单位撞歌,干脆自己写了一首山歌风的歌,排练参赛,得奖.

爸爸不但会排练,而且还会指挥.有一次歌咏比赛,要求必须唱保卫黄河,为了唱出新意,他加上了轮唱.电视上只听过二部轮唱,爸爸居然指挥初中学生排出了三声部轮唱.声浪层层推进,汹涌澎湃,歌声威武雄壮,气势辉宏.我们学校的歌声技压群芳,惊艳了四座.那天爸爸亲自带上白手套指挥,现场抢拍的照片那叫一个酷帅!

爸爸会下棋,会打排球篮球,尤其擅长乒乓球,左旋右旋角度刁钻,正手反手抽球低快威猛.他的学生骄傲地说"俺班主任啥都会!"爸爸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我以是爸爸的相似形为荣,所以我们俩特别默契,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本书、一首歌、学生、孩子,甚至我们家的鸡鸭菜地,随便一个话题就聊不到头.常常聊得太投机,肩并肩回家,在家里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还不够,干脆坐在一条长凳上搂肩搭背也是常有的镜头.

我们俩有很多合影,汉柏旁,麦田里,花坛旁……

我最喜欢的是在佛耳岗水库的那张照片.爸爸帅得逼人,不想和他并列,我想站在他后面拍张照片,姑姑说:"不行不行,你太矮!"我找了块大石头垫脚站在他后面,得意地搂着他的脖子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眼睛依然笑成了一条缝,爸爸眉眼舒展,沉稳睿智.我依然不好看,不知不觉间又成了爸爸的背景,可是我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

同游同聊自2012年农历四月十五以来戛然而止.因为那天子夜他突发脑溢血,在ICU 躺了19天,炼狱一般的一场大病以后,他偏瘫而且失语.还好,还好,爸爸还在.

病后的爸爸变得特别容易满足.我做好饭菜端给他,他尝一口微笑着冲我竖大拇指;我告诉他我得奖了,他开心地冲我竖大拇指;我告诉他现在我会跳许多舞,他大笑着冲我竖大拇指;甚至我给他剪完指甲他也满意的冲我竖大拇指.

爸爸呀爸爸,您终于肯表扬我了,为什么我却想哭呢?

作者简介;

张冬蕾,长葛市第一高级中学英语教师.喜欢做许多事情,希望懂很多东西,知道不如意就努力,不知道什么叫中途而废.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希望充实过好每一天,坦坦荡荡不将就.

审  核/朤  朤      徐  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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