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叔过年之二

慧育在线：初八早上,喇叭叔的播音刚结束,就有人敲大哥家的门.

是当村主任的堂兄红生.

大哥是他们那一茬人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之一,红生哥来,一般都有大事同他商量.

"巧英非要回来." 红生哥一边接过大哥递过去的烟,一边闷声开口了.

"啥?!"大哥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直愣愣盯着他的脸.

"我当然不同意啊,形势这么紧,昨天新增一千多,你说吓人不?可是那巧英在电话里哭的叫人心酸,还说什么她就这点儿心愿,就是想和大家再见一面.唉!这闺女上学上傻了,大年下说这不吉利的话."红生哥叹口气,又狠狠吸了一口烟.

"喇叭叔知道不?"大哥问.

"巧英没敢给他说,说了也白说,他不会同意.巧英就是想来个先斩后奏,到家了,喇叭叔就不会再往外撵她了."红生哥说.

"那,把路口值班的全部换了,我们这一辈的不行,都是她的叔伯大爷,从小看着她长大,她一掉泪,咱们受不了……"大哥皱着眉头说.突然,他眉头一展,看着堂哥:"要不就这样吧,换成跟巧英一辈的!""咳!一辈的也不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的不得了,万一他们都陪着她一起哭,更不好收拾.呃,要不,换成巧英下一辈的?她总不会在侄子辈面前耍赖吧?""嗯,有道理.先试试,不行了再说."大哥沉吟着点了点头.

"要是还不行,就把镇工作组人员请过来!他们都在各村口的大路上蹲点呢,打个电话,几分钟人就到了."红生哥有点发狠道,"估计巧英快到了,咱去瞅瞅吧."时间已经是九点多了.

远远的,从东北方向那条进村的路上,一辆电三轮上坐着一个女子,通身红衣裳,云霞一般飘过来.正是巧英.

"姑,新年好."孩子们迎上去.

"哟,是你们几个呀,"看见这些侄子们,巧英喜笑颜开,"来,领压岁钱,崭新的票子,一人一个.""谢谢姑姑,姑姑真好."孩子们高兴透了."接您的奔驰车呢,姑姑?你今儿咋骑个电车?"有个孩子问.

"那是人家的.村里封了,不让汽车出入,姑姑只有骑电动车了.这孩子,看姑姑笑话不是?小心头给你打烂."巧英一边说笑一边就要启动电动车,"快点挪开,让姑姑过去.""不行!姑姑."孩子们异口同声.

"咋了?"巧英明知故问.

"姑姑,你们家那村子封了,俺村也封了."一个孩子说.

"咋说话的?我不是咱村的?傻小子."

"不是,你结婚了,已经是外村的了,姑姑.况且就是咱村,也是只能出不能进."

这帮孩子,不简单!还真是不能把他们当小孩子看了.

"喇叭老爷刚才还在喊,连外村的一只鸟都不能飞进来."一个孩子补充道.

"再说,你还是被隔离过的人,姑姑."年龄最小的那个小子真是多嘴.

顿时,巧英脸上挂不住了.

"姑姑真是白疼你们了,没良心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政府都不隔离我了……"巧英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

"不行就是不行,红生爷说了,谁放进来一个人,就罚他连值三天班,叫家里人送饭.""啪!"巧英一巴掌打在了侄子身上,"快点放姑姑走,上脸了是吧!"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侄子不乐意了,悻悻的说:"我没有你这个姑姑."巧英伸过手还要再打,被大家拽住了.

眼看双方要闹僵了,我们赶紧走过去.

看见我们,巧英立马红了眼圈.她眼巴巴地看着红生哥说,"大爷(伯父,我们这里没有伯父这个称呼,现在也是),我想回家,就一小会儿."红生哥不敢看她的眼睛:"巧英,你是学医的,你不会不知道现在的形势.""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去过疫区,而且一直都防范得很好.""不是这回事.有你第一个开头,就会有第二个跟上来,这么一来,你说,咱们村还防疫不防了?"红生哥语重心长.

"就五分钟,大伯.我去看看老奶奶,马上就走."巧英可怜巴巴地哀求.

"别怪你大伯,巧英,真不行."

突然,巧英眼睛一亮,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爷,你咋来了?"是喇叭叔.

"妞啊,我猜着你就有可能回来.早上我在广播里说了,外村的鸟,都不能飞进来一只.你是我孙女,大学生,更要遵守村子里的规定."喇叭叔一边大步走过来一边说,包公一样黑着脸.

"我还没有回门呢,爷爷,你不是天天盼着要吃我的馒头篮子吗?我带来了."说着,开始从三轮车上拿出一个篮子,"这馒头是我婆婆跑三十多里地去买的,可好吃了.就是放的时间长了,长霉点了,都是这疫情闹的.爷爷,我再给我老奶奶送去……"

"不行!篮子放这里,我给你老奶奶捎回去."喇叭叔态度很坚决.

"爷爷!"巧英眼泪刷地下来了,"你别后悔!"

"你爷爷快八十了,还真没后悔过!"喇叭叔话狠,但是,眼里分明有了泪花.

"爷爷,我看您老人家从来就没有真疼过我,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巧英也放狠话了,眼泪扑哒哒直往下掉.

巧英的爸妈——我堂弟两口子——扶着喇叭婶,怯怯地走到喇叭叔跟前,眼里有泪光:"爹,巧英是真想回家看看,不就是呆五分钟的事吗?"喇叭叔一扬手,堂弟两口子赶紧退回去了.喇叭婶刚想要开口,一看这阵势,也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抹泪.大家都知道,喇叭叔急起来,谁也不认.

喇叭叔走到巧英跟前,盯着她的脸:"闺女,说你爷爷不疼你,你自己信不信?你从小到大都懂事,读了大学,读研究生,你是咱村第一个研究生.你是爷爷的眼珠子!你结婚,我不让你爸管,我来操办.你问问,你那几个兄弟姊妹谁有这待遇?他们还说我偏心呢!初二,你被隔离不能回来.几十年了,你爷爷没有掉过一滴泪,那天和你奶奶痛哭了一场.到初六,你被解除隔离,咱全家才在一起吃了几顿饭?要不是这孬孙啥冠肺炎,会有这一出?"

"爷爷!"说起来回门,你也不问问,你孙女结的啥婚,过的啥年!"巧英突然情绪失控了,放声大哭.

大家有点不知所措.这时,人聚得越来越多,都站得远远的,七嘴八舌劝巧英.

"我过的啥年,我结的啥婚啊!"巧英简直崩溃了.平时的乖乖女,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爷爷,你不是精明一世吗?你都没有想过,你孙女婿今天咋没和我一起来?"喇叭叔惊住了:"咋了,闺女……"

"咋了,你忘了他学的啥专业啊,你忘了他在哪工作了?""巧英,难道……"

"恋爱四年,人家都结婚,谁见过婚期推一回又一回的?光今年,就推了三回,他总是忙!好不容易结婚了,人家入洞房,我入空房,回门吧,又被隔离,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十天了,你姑爷都没有一点消息,正常吗?""到底咋了,巧英?"大家异口同声.堂弟两口子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

"咋了,他一根筋!背着我报名去支援武汉了,拜完天地都走了.说好的到武汉每天给我信息,结果,每天信息不超过十个字!总是说忙,病人多.说实话吧,初六隔离解除我也去上班了,两天没有休息了,好不容易今天休息,想回来看看,不叫进门!"巧英又大哭起来.

瞬间静默.

突然!红生哥向前冲过去,"闺女,回家!我叫你回,我宁愿这个村主任不当了,也要让闺女回家!"大家都拥过去,准备拆临时隔离带.

"不行!"喇叭叔大吼一声."我说不行就不行,谁敢扒开,我扒他的皮!"大家一惊,静了几秒钟,旋即窃窃私语起来.

顿了顿,喇叭叔转向巧英,"上边说了,特殊时候,党员不带头,取消党籍.闺女,爷爷快八十了,在咱镇里党龄是最长的.年前,镇里的赵书记还专门来咱家,说我的党龄比他多一半还多,让我带头,事事走在前边.就冲这,爷爷必须带头!你不能让你爷八十了再写申请书吧?"稍停,又说,"闺女,听话,今天你先回去,你的房间给你留着呢,等封闭结束了,你想住到啥时候就住到啥时候!我和你奶奶,一天三顿不重样给你做好吃的,中不中,乖?"一口气说下来,喇叭叔有点气喘.

看到没有可能,巧英反而平静了."爷,你做的对.想想也是,大家不防控,病真传开了,俺们医院再忙,不也是白搭啊.好了,我想通了."转身向着大家"叔叔大爷大娘婶子,巧英在这里给大家磕个头,算是出门的闺女给大家拜年了.三轮车上是三十六份儿礼,一家一份.咱都好好活着!爷,等疫情过了,如果您姑爷我们还活着,我们俩正儿八经补一次回门."巧英背过脸去抹了一下眼泪,"好了,我走了."

这时,"铁公鸡"六堂嫂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口罩,闺女,带着,你燕姐从深圳寄回来的,啥95哩,听说这东西现在可紧张哩.""大娘,您留着用吧,我们现在还有."

"我们在家不出门了,用不着.病毒不结束,哪儿都不去了.年前买的菜,还有你奶奶送那一桌菜,我和你大爷半月也吃不完.快拿着.""拿着吧."大家都劝巧英.

"好."巧英接过去.

"记得打电话.""安全第一.""别太累着."

"让女婿凑时间来个电话或者视频一下,让我们看看武汉到底咋样了."红生哥大声说.

"中,这几天各地的医疗支援队伍陆续都到武汉了,他应该有时间了."巧英答应着,转身就走,留下一团火红的背影.

"天杀的,吃什么不行,非得吃蝙蝠,天打五雷轰!"喇叭叔向着人群恶狠狠地说,"谁再敢吃野东西,把他嘴扇烂!"一个红色背影向北走去;一群人向南走去.人群中的喇叭叔,步履有些蹒跚.

风,有点寒.

作者简介:

张红远,兰考县第二高级中学业务副校长.河南省名师,河南省优秀教师,河南省教育厅学术技术带头人,河南省教育技能大赛一等奖获得者.爱教育,喜文字和书法.用爱温暖教育,用文字照亮自己.

审核/朤朤   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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