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叔过年

慧育在线：喇叭叔是我的一个堂叔.我们村小,以张姓为主.喇叭叔是我们这个家族中里他那一辈中唯一健在的男性,喇叭婶则是唯一健在的女性,喇叭叔的母亲是我们村里的老寿星.

年轻的时候,喇叭叔是村小组长.我们村是自然村,小,没有设行政村,只设了村小组.当时下发通知主要靠喇叭,村里就把喇叭安到了喇叭叔家的大槐树上,扩音器就在喇叭叔的堂屋里.从那以后,上级部门下通知、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以及其他的大事小情,都是喇叭叔在喇叭里通知.

无论是大小事,喇叭叔都有求必应.谁家的羊丢了,狗跑了,谁家生了孩子办满月酒了,总能在喇叭里听到.

喇叭叔的播音一般都是四个组成部分."笃笃笃",这是喇叭叔用手敲话筒,;紧接着,是刘忠河的《打金枝》,"有为王啊,啊都坐江山啊";两分钟后,是喇叭叔的声音,"咱说个事儿啊,狗蛋你给哪玩了,你娘喊你吃饭咧,赶紧回去,要不你娘该打你了."最后,再放十几分钟《打金枝》聊作结尾.

渐渐地,"喇叭叔"的称谓就自然而然地传开了.喇叭叔呢,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称谓.再往下面一辈儿的孩子嘴里,"喇叭爷"也叫起来了.

后来,喇叭叔年龄大了,村小组长的职务卸给了我的堂兄,但是喇叭仍旧留在了他那里.我的堂兄乐得省心,喇叭叔也乐意.

去年春节,喇叭叔增加了过年的节目,请唢呐队在村里热闹了一天.听说,喇叭叔早就豪气地发话了:今年会更热闹!

腊月二十八,喇叭叔给我打了个电话,"红远,明天巧英(喇叭叔的孙女)出门(我们这里把结婚叫"出门"),让你儿子小昊去送他姐,八点以前来到,别忘了啊.嘟嘟嘟——"还没等我说话,电话就挂了.

我赶紧和儿子商量.可是儿子一百个不情愿,一是他没有在老家长大,和那里的人不熟悉;二来,他有个非常硬核的理由:冠状病毒在传播,政府要求不能乱走动.

可是,喇叭叔是老家的核心人物,平时我不在家,他对我家的事都很照顾,况且,冠状病毒疫情,似乎距离我们还比较遥远.我怎么好违背喇叭叔的意思呢?在我的极力说服下,儿子到底去了.只是,他回来时给我嘟囔了一句:"接我姐的花车是鄂A牌照的奔驰,我专门多看了几眼."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也没有多想.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大年初一,我照例回了老家,和亲人们互相拜年、叙旧.儿子极力以疫情严重的理由反对我,无效.

上午是给孙辈们发压岁钱,下午集体去喇叭叔家,给老寿星拜年.

我们家族的风气很好.每年大年初一,大家都会一起去喇叭叔家里给老寿星拜年.喇叭叔很高兴,每年都会摆上几桌,让大家聚聚.

今年,喇叭叔尤其高兴,因为他新婚的孙女初二要来娘家回门,喇叭叔要大宴宾客.我们去的时候,腰鼓队已经开始演出了.

看见我到来,喇叭叔赶紧过来招呼我."红远,今年你叔我准备了88个红包,晚上吃饭时就发."七八十岁的老人,一脸的满足,一脸的喜悦.

晚上照例是磕头拜年、聚餐,这次还多了一项发红包,大家都很高兴.

本来我想连夜回城,大哥说,明天喇叭叔的孙女回门,是大事儿,明天吃过饭再走吧.

大哥一般是不干涉我的事情的,见他这么说,我决定留下来,等初二下午再回城.

谁知道,初一晚上,形势骤然紧张起来.朋友圈里到处都是各地封路、不准聚会的信息.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第二天吃过早饭,当组长的堂兄就来了.他说,上面有通知,任何人不能办酒席.咱们要私下里互相通知,不能去喇叭叔那里吃饭.我怕喇叭叔生气,没有给他说.如果喇叭叔叫,只管答应,但是都不能去.

堂兄说这话时,一脸的悲壮.我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可是,喇叭叔足足准备了五十桌的酒席:每桌八个凉菜,八个热菜,八个扣碗,汤和主食不算.老爷子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大家都待在各自的家里,心里却揪成了一团.

十点钟,传来消息:巧英婆家一家人都被隔离了!包括巧英在内!

原来,接巧英的花车司机出现了发热症状,在县中心医院隔离治疗.是不是冠状病毒感染,还没有确诊.防疫站把全村接触过这个司机的,全部就地隔离了.

喇叭叔彻底懵了.

回门宴,没有了姑爷、姑娘回门!

喇叭叔毕竟见过大世面.十一点多,喇叭响了,是喇叭叔."老少爷们儿,政府不让巧英来,咱理解.菜是年前买的,咱村又没有人外出的,亲戚都打电话不来了,咱们自己爷们儿聚聚吧.响午都别做饭了,五十桌,我请客,全村聚餐."只是,声音有些沙哑.

十二点,喇叭叔又喊了一遍,说,桌面做好了,赶紧来.

十二点半,喇叭叔又喊:"大家伙儿都来!再不来,菜就凉了!"下午五点,我在大哥家,有人敲门,是眼睛红肿的喇叭婶.她骑了一辆三轮车,车上是一堆大袋小袋熟菜品.一面往下拿,她一面急急地解释说:"都是咱自己人做的菜,保证没毒,五十桌菜,一点都没有动.一家送一个桌面的菜."猛一回头看见我,喇叭婶眼睛一亮:"你没有走啊,红远?"我说:"婶,周围除了咱们村都封了,走不了了."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谁曾想,喇叭婶回身又从三轮车上拿了一份菜,说:"那正好,给你们两份!"说罢,扭头骑上三轮车走了.

我们村有三十多户人家.

从这天,各种关于疫情的信息铺天盖地而来,防控也越来越严密.

喇叭不响了.

初三,没有响.

初四,也没有响.

初五,还没有响.

喇叭叔的喇叭已经三天没有播音了.人人心里都空落落的,村子里寂静成一片.

初六一大早,我还没有起床,就听见一只喜鹊在大哥家的院子里叫个不停.

突然,喇叭响了!

还是先"笃笃笃"几声;接着,是刘忠河的《打金枝》;紧接着,是喇叭叔那熟悉的声音:"我说个事儿啊,巧英解除隔离了,那个武汉回来的不是那个啥冠肺炎,确诊了.他回来的早,刚进腊月就回来了.但是我还是说明一点:通过这个事儿,咱知道了,这个病太厉害了,咱们大家都要听政府的话,不能到处乱蹿!要是叫我知道谁不听话,把他的狗腿打折!就这吧,啊,下面放戏.""有为王啊,那个坐江山啊……"刘忠河洪亮悠长的唱腔,飘荡在冬日的上空,使这个偏远的小村庄越发显得宁静而安详.

作者简介:

张红远,兰考县第二高级中学业务副校长.河南省名师,河南省优秀教师,河南省教育厅学术技术带头人,河南省教育技能大赛一等奖获得者.爱教育,喜文字和书法.用爱温暖教育,用文字照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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