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李敏专栏 | 永远的棉田(短篇小说)

摘要: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她,麻花辫,粗布衣服,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 以前没少相亲,都嫌他残疾,家里条件不好,一直没有成功。她没有父母,从小跟着哥哥嫂嫂长大。媒人说她没文化……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她,麻花辫,粗布衣服,低着头,红着脸不说话。

  以前没少相亲,都嫌他残疾,家里条件不好,一直没有成功。她没有父母,从小跟着哥哥嫂嫂长大。媒人说她没文化,有点憨。“你不嫌我瘸?”她摇摇头。结婚很简单,就是去照相馆拍个合影,她傻呵呵地笑。她就是他的影子,整天跟着他下地。春播秋种,秋收冬藏,她的手变得粗糙,脸晒得黝黑。傍晚相跟回家,洗手做饭,他烧火,她擀面条,她把面粉抹在脸上,笑着问他:“看我白不白?”“憨子!”

  村里鼓励种棉花。种棉花最麻烦,从种到收每株都要抚摸过十几遍。铺地膜,她把地膜卷拉直,他把边缘压进土里,然后播种,弯腰放籽,蹲下填土,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种下去七八天,她惊喜地喊他:“出苗了!”在黎明初露的微熹中,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地膜下的幼苗扶出地面。后期棉花长高了,还需要掐叶,打头,喷药,还需要除虫。她看着他细心得扒开花心,把发现的虫子用叶子挤死 ,惊叫连连 。她摆着手,坐在地头罢工 ,她说她情愿拔草。“虫子是害虫 ,它本来就不该活着 ,你这个憨子 !”他笑话她。“只要活着, 就该活着 !”她嘴里嘟囔着 ,“棉花开了,我摘,我喜欢摘棉花!“

  摘棉花的时候,她果真让他歇着:“棉花壳扎手!”她满头的汗水,举着篮子在阳光里灿烂得笑:“看,多好的棉花!”

  她喜欢玉米 ,掰玉米的时候 ,她傻笑着说:“你看玉米棒胖嘟嘟的 ,像不像抱着自己的娃娃 !”他一看真是像,漫山遍地都是妇女挺直着腰骄傲得抱着自己的孩子。他看着女人,心里有一点酸 。

  “你说说,我平生没有做过孽 ,你怎么就找了个不下蛋的母鸡 ?”母亲在那里哭 。

  “够了!”他心烦意乱。

  他回院里 ,她正在厨房忙活 ,听见开门声,回头清澈的眼睛带着笑 :“你回来啦 ,今天中午给你做的鸡蛋面!”

  他把锄头扔到院里,倒头就睡:“吃什么吃。不饿!”

  “那我给咱妈端过去一碗。”

  “整天就知道送,她自己不会过来吃。”

  “你咋了?”她不解得瞅着他。

  因为宅基地,和隔壁老陈家吵架,他们盖房非要越界。她拉着他,说让点就让点,不要和邻居生气。谁知道老陈哂笑着说:“又没有儿子,要那么大房子干什么 !”他瞬间血往上涌,提着铁锹和陈家打架,都拿了家伙,头破血流,人家两个儿子,自然是他吃亏。派出所来了,说都有责任,自己拿钱看病。

  他的右手被砍伤,她给他包扎,他忽然不耐烦得把她推倒,让她滚。她把饭给他端过来,他用左手挑了几筷子,汤洒在桌子上,端起碗摔得到处都是。桌子上有一个熟鸡蛋,他剥了半天,还是有鸡蛋皮顽固得附着在上面,他全部塞嘴里,嚼碎吐到地上,狗跑过来,他一脚踢到墙角,狗哀嚎着跑出去。

  晚上他睡在屋里。她一直在外面枯坐,像一棵树。他黑暗中瞪着眼,无声无息,想起从小同伴的推搡,一路的坎坷,想起自己的一事无成,如今的受人欺负。半夜电闪雷鸣,她终于趁着巨大的雷声跪在空荡荡的院里哭出来。他气愤得敲着玻璃:“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但是第二天清晨,他心里所有的戾气都消失了,他看着她,她比他更可怜,没爹疼没娘爱的,来到他身边,没有享过一天福。他打定主意要对她好,好一辈子。她就是上天派来陪伴他的,叫他两个人取暖。他一这样想,目光就柔和了,她就感觉到了,像从来没有受过伤害一样,赶紧依偎在他身边,给他端饭,给他换药。她问:“疼吗?”他摇摇头。她不信,拿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她的眼睛还是肿的。

  邻居王大婶儿神神秘秘的,整天和母亲在那里小声说什么。母亲严肃得把他叫过去 :“你王婶远房亲戚家的一个小孩 ,听力稍微有点儿缺陷, 但是还是很机灵的,是男孩。你们抱回来养吧!不要钱。”

  “我们不要。”他闷声说。

  中午吃过饭,她坐在他身边不说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嗫嚅得开口:“咱妈给我说过了。”

  “不要。”

  “我想要。”

  “要孩子干啥?咱俩过不是一样?”

  “为了有人记住咱,为了咱死后有人把咱俩的照片儿摆在桌子上。”她趴在他脸上认真的说 。

  “记住又咋?忘了又咋?真是个憨子 。”

  她眼里慢慢蓄满了眼泪:“我就是想有人叫你一声爸。”

  那个两岁的瘦小的娃娃抱过来了,哇哇直哭。她稀罕得抱在怀里,帮他擦鼻涕,晃着他唱歌。她看上去就像一棵怀抱婴儿的玉米,脸红扑扑的,兴奋得哄着娃:“喊妈妈!”她又递到他怀里,用发颤的声音叫着娃:“喊爸爸,他是爸爸!” 她唠叨着说:“咱也有了孩子,将来叫他上学认字,叫他去咱没去过的地方,享咱没享过的福,你可以出去打工挣钱,我在家带娃,等咱老了,你买个三轮车,你拉着我,我抱着孙子,咱们也出去到大地方转转!”

  当他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条公路上已经聚集了好多人,一辆大货车停在路边,司机不知去向,120来了又走了。地上盖着红布。母亲哭得晕倒:“她非要去街上,让我抱着娃,她说去给娃买几身新衣服,再买点好吃的。”他直愣愣得僵着,说不出话,脸上没有一点悲痛的神色,视野里是一片流淌的眩晕的红。真正的绝望让人心平气和。他向着那片红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整个世界都是倾斜的。

  他把他俩的合影放在桌子上。他想起家里穷,自己居然没有给她买过一瓶雪花膏。去城里她的目光长久得停留在一件花裙子上,他也没有买。余生很长,长得叫人想哭。娃娃蹒跚得过来,抱着他的腿:“爸爸!”

  她在桌子上,依偎在他身边,永远笑眯眯的。

  妻子的坟在地里。过了惊蛰,田里开始耕地,轰隆隆的机器翻着土地,令他感到疼痛。他怕惊扰了她。

  他喜欢在地里劳动,无休止的劳动。直到夜幕降临,田野里稀疏的人散去,他仍伫立在中央,等待视野完全被黑暗占领,他盯着那个尖的地方,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心上。我回家了,明天来陪你。他每天都说。

  村里现在不提倡种棉花了,他还是年年种。间苗、浇水、拔草……只剩他一个人。除虫的时候,他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活着的,就该让它活着。”那就好好活着。九月,棉花开始绽放,吸饱了阳光,暄软的一大片花海。她的笑声在空气里,她在阳光里,朝着幽暗深处的他伸出手,把他拉出来。“你看,多好的棉花!”棉花的枯枝割皮肤,他用伤痕累累的手小心翼翼地摘下每一朵。他心里留着那半亩田,全部开的都是白花 ,那是对她爱的祭奠。

  后记:村里有一位沉默的独居老人,儿子在外地。听人说,他以前有过妻子。他喜欢伫立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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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张李敏,长葛市第三初级中学语文教师。半亩方塘,静心耕耘,抬头万千星辉,带月荷锄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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