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１年我留任毕业班，仍担任语文和历史两门课程的教学任务。毕业班工作时间紧，任务重，责任大，不能有闪失。因此，虽是轻车熟路，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模”考试后，我发现有位学生表现异常。

　　她毕业考试成绩在全校应届生中排名第二，之后成绩如同坐上了溜冰车，一路急速下滑。我隐约感觉其中有问题，便利用午休时间找她谈心。

　　出乎意料，无论我怎么讲，她一直默默地低着头俨然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也许我现在不是班主任（我是她初一班主任），她有顾虑吧。

　　“说是你的权利，不说是你的自由。不过，无论来自哪方面的问题，只要老师能帮助解决的，都会尽力。这请你相信！你再考虑考虑。”说罢，我便让她回去了。

　　她低着头慢慢转过身一声不响地走了，留下一个沉沉的背影。

　　翌日清晨，我去上早自习。开家门时，感觉门下有东西，捡起，满怀狐疑地打开，借着灯光定睛看，原来是她写给我的一封信。信是用学生作文本纸写的，字迹工整，密密麻麻，整整五页。

　　在信中，她细说了原委。她家庭情况特殊，父母老病，兄弟姐妹多，经济上颇拮据。加之近日家中又出事端，心中压力山大。她体谅父母艰辛，思量再三决意放弃学业，听从家长安排欲去南阳某宾馆打工。

　　看罢信，吃一惊。真没想到这么优秀的学生竟会因为家庭困难将被迫放弃学业（那时候“两免一补”政策还没有出台）。

　　不行，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这孩子辍学！常言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的孩子，将来定是国家有用之材，岂能折毁！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一面做学生的工作，希望她能放下包袱，排除一切杂念和干扰，全力以赴投入中招备考。大人们的事，就让大人们去解决吧。因为中招不等人啊！一面急忙利用课余时间去家访。

　　第一次去做她父母工作，无功而返。无论我怎么劝说，家长就是想不通，执意要让她外出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我年轻时是个不服输的人，做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想轻轻松松把我给打发了，不可能。开弓没有回头箭，不信东风唤不回。

　　第二次家访，又铩羽而归。

　　最后一次家访时，我和他父亲进行了长时间的恳谈。

　　老哥，家庭困难是暂时的。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过几年，等孩子们长大了，是龙都有三分水，每人头上都有一方天，一切都会好的。

　　老哥，你孩子这么优秀，只要正常发展，考上大学绝对没问题。等她大学毕业，一定有出息。到那时，孩子生活幸福，你既荣光又能跟着享福。如果现在不让她上学，不但断了孩子人生的幸福路，而且断了你的享福路。如果孩子将来生活艰难，老哥，你看着心里能不难受吗？到那时，即使她想孝敬你，也心有余力不足啊！你想想，孩子若是不幸福，你也不能享福，这是谁造成的？说不定她还会埋怨你哩！你说是不是？

　　老哥，眼下没钱不要紧，退一万步说，你现在为孩子上学就是贷款５万元，等她将来学业有成，参加工作，三两年完全可以还清，以后可都是净赚的。这笔“生意”咋算都不赔本，你说呢？

　　还有，我虽然帮不了大忙，但会尽我所能给予帮助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他父亲说，“那好，就让她继续上学。不过，要是她考不上高中，我可是真的没钱出择校费。”

　　“不会的，老哥！”我满怀喜悦信誓旦旦地说。

　　终于，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回家路上，不由得放声歌唱：咱们那个老百姓呀吼嘿，今儿个要高兴……如释重负的感觉，超好！

　　孩子终于可以安心上学了。她知这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故倍加珍惜，愈加勤奋，成绩“蹭蹭蹭”地往上升。中招考试成绩与省级重点示范高中录取线仅差２分，而被市级重点高中录取。不管在哪儿，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高中三年，为了给她攒生活费，她父母省吃俭用，自己生病都舍不得吃药，能挺就挺一挺，能扛就扛一扛。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父亲会扎扫帚，我就尽微薄之力帮助销售一些，前后七八年，只为那当初的诺言!——感谢当年的一众校长兄弟们都很给力，没少无私帮助。

　　艰难的日子，总是漫长。

　　高中三年总算快熬出头了。谁料，她又出了问题。

　　记得那天我正带领初中毕业班的学生在市里参加中招考试。晚上，突然接到她的电话：

　　“老师，我想把高招志愿（当年是估分报志愿）胡乱报一下，如果考不上，怨不得别人，是自己没能力。”

　　“胡说！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一听又急又气，厉声道，“父母为了你上学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们图个啥？不就是希望你能考上大学吗？！盼星星，盼月亮，如今总算看到希望了，你却这样做，对得起谁？”

　　电话那边，她沉默了。

　　良久，她用很低的声音说：“老师，就算考上大学也上不起！”

　　哦，我明白了。她不是真的不想上大学，而是担心考上大学家里供不起，还得让父母吃苦作难。于是就想报几个考不上的志愿，然后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这样，省得父母再为她上学操心。穷人家的孩子太懂事，有时懂事得让人心疼。我错怪她了。

　　“你别想那么多，只管根据自己学习成绩，认真报考。高考志愿填报这方面我不懂，你可以咨询班主任。不过，我认为以你的成绩考上河南师范大学是没问题的。老师相信你，未来可期！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其他事情，你不用担心，办法总比困难多，天无绝人之路。”我用温和的语气耐心地劝慰她。

　　她回答说：“好！”

　　说来也巧，最终她真的被河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录取了。历经坎坷，终得圆满。我为她高兴，为她祝福！

　　金榜题名是人生大喜事。然而，对于贫困家庭的孩子来说，忧比喜多。为啥？因为数千元的学费还没有着落，这让她如何高兴得起来。

　　马上要开学了，家人东挪西借，只凑到2300元。不说生活费，仅学费就4500得元。银子钱硬头货，一分钱逼死英雄汉。感谢党的政策好，大学生有绿色通道，可以申请助学贷款。这真是雪中送炭啊！她把申请贷款所需要的证明材料告诉我，我以最快速度帮他办理完毕，立即寄给她。

　　谢天谢地，一切顺利！

　　不久，她从大学给我寄来一封信，开头第一句说：“老师，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其实，作为老师，我只不过是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尽师之责做了一点点儿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路，是靠她自己努力奋斗出来的。

　　大学毕业后，她当过导游，坐过企业办公室，然都不太如意。

　　她说：

　　“我想做教师。”

　　我说：

　　“回来吧，母校正需要。”

　　她果真回来了。学校安排她代八年级语文和地理两门课程。期终考试，她所教班级在全镇初中学科评比中荣获语文第二名，地理第一名。初出茅庐，成绩不凡。我嘴上没说，可心里很高兴。

　　一年后，她去洛阳市参加教师招教考试，凭实力在数千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后来她告诉我，原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的洛阳，谁知竟考上了。她又说，想放弃，嫌离父母太远。我说，老天已很眷顾你了，莫负它；天高任鸟飞，去吧！

　　她现在洛阳市某中学教书。——对于当初的选择，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想？她未谈起过，我也没敢问。

　　当年的丑小鸭变成了落落大方的美天鹅。她逢年过节回老家，总不忘来看望我。见她幸福快乐，我很欣慰。西谚：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而在我，更喜心安。

　　父母望子成龙，教师盼生成才。天下为人师者，莫不如此。

　　祝愿这只天鹅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作者简介：

　　王宏伟，原名姜书亮，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安皋中心学校语文教师，中小学高级教师，从事乡村教育20余年。工作之余爱好书法、阅读、写作，自得其乐，曾有小文见诸报刊及网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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