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泉清专栏 | 刘凤梅老师

摘要:1974年秋,我上小学三年级,都开学十多天了,只有孙老师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挖空心思“哄”我们。即使这样,孩子们也免不了造他的“反”。那是个“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1974年秋,我上小学三年级,都开学十多天了,只有孙老师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挖空心思“哄”我们。即使这样,孩子们也免不了造他的“反”。那是个“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受时代大潮的影响,我们雄赳赳,气昂昂,扛着红缨枪,唱着革命歌曲,瞪大眼睛搜寻“潜藏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至于文化课——“仨鸡子,俩扁嘴(鸭子),‘扑通’跳进去个猫”,掰住指头数一数,真算不出到底有几条腿。

  那时候,我就是个“野孩子”,江波爹是村长,力气又大,自然成了“孩子王”,村上许多孩子成了他的“兵”。我骨子里就没有“走狗”基因,私下里和发根、方圆“桃园三结义”,整天打着上学的“大旗”,做着“偷瓜摸枣逮耗子”的勾当。

  突然,有一天,校长发布重大消息:孙老师挨家挨户通知,说必须到学校开会。那天,好像是国庆节,全校师生列队在操场里站好。有几个腰系红绸带的农民敲锣打鼓“闹腾”了一阵子,接着是一个胖子讲话,村长讲话,校长讲话。

  我们“三兄弟”挤眉弄眼,“嘀嘀咕咕”私下里开着小会:争论那“胖子”官有多大?一天能吃几个馒头?每顿几碗猪肉?聊到了兴头儿上,嘴里“吧唧吧唧”的直流口水。猛然就听到“噼噼啪啪”的掌声,我也跟着鼓掌。猛抬头,发现主席台上站着一位姑娘:胸前佩戴着大红花,长得眉清目秀,两个麻花辫拖到了肩膀,辫梢处绑着红头绳,可体的劳动布裤褂,显得英姿飒爽,神采奕奕。右手提着一个鱼网似的兜子,里面装有脸盆、茶缸,还有几本红皮书。

  校长声音提高了八度,说什么“城里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支援教育事业……刘凤梅老师……鼓掌……请刘凤梅老师发言……”

  下午,刘老师就教我们语文课。她很敬业,对我们要求极严。上任第一天就因为我们“三兄弟”逃课,报告了校长。自然,校长告发家长。爹生平第一次打我,用的是白蜡条,这种条子如同大山里的荆条,抽得我“鬼哭狼嚎”,一瘸一拐好几天。

  从那以后,我们管刘老师叫“美女蛇”,学是不敢逃了,只要看见刘老师,心里就怪怪的,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好像有一股子怒气堵得慌。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上午第三节课,方圆带我去了厕所。那是一个怎样的厕所呀?是那种在野地里打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墙,朝东南方向开了一个缺口,就是厕所的门。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块砖头,那就是一个个“蹲位”。

  冬阳很暖,我俩解决掉“内急”之后,就在阳光下重复着“昨天的故事”:扒开棉裤,盯着裤缝捉虱子(一种人体寄生虫,吸吮血液,使人奇痒无比)。不知谁喊了一句:“我都捉到八只了,你才几只?”

  方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子,倒掉火柴,当成虱子的“囚室”,捉一头,报个数:“方圆16头!”

  “俺老梁9头!”

  “发根4头!”

  ……

  受我们“三兄弟”的传染,厕所里的小伙伴大多也加入了这场捉虱子“比赛”。你三只,他六只,不到十分钟,再看那小小的火柴盒子,闹嚷嚷的,简直恶心透顶,目不忍睹。

  正在这时,班长慌慌张张跑来报告说,刘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单等你们几个“淘气包”进教室呢?”

  我们闻言,立马合上火柴盒子,用大白纸小心地包住,“噔噔噔”跑回教室。还好,迟到5分钟,刘老师只是批评了几句,就开始上课了。

  放学后,我领着方圆来到刘老师的办公室,趁方圆主动坦白,表决心的大好时机,来了个“金蝉脱壳”,悄悄溜进刘老师的卧室,就在那“新里新表新棉花”的被子下面,用我那颤抖的、罪恶的、肮脏的手,打开了那只神秘的“潘多拉盒子”——“囚禁”虱子的火柴盒。

  当天晚上,很难想象刘老师——这位城里长大,也许从没有见过虱子的姑娘,和那些小虫子会发生怎样的“战斗”?又该怎样度过那煎熬的、痛苦的、伤心的漫漫长夜呢?

  那一夜,我记得特清楚:躺在床上,眼睛一闭,就仿佛看到公安局的叔叔拿着脚镣、手铐来套我的脚,锁我的手。蒙住被子,出了一身冷汗。哆嗦了一阵子,睁开眼睛,好像刘老师就站在我旁边,歪着头,指着我的脑壳,边哭边骂:“你,你……你良心被狗吃了?你怎么……能如此下贱……”

  第二天,我无精打采,昏昏沉沉,行至校门口,仿佛胸口处一下子钻出许多虫子来,使劲撕咬着前胸、后背,顿感百爪挠心,惆怅郁闷,徘徊不前。

  “泉清同学,你在那发啥呆?跳啥舞?还不快过来!”是刘老师的声音。我低着头,腮帮子登时热里呼啦的,踱到刘老师跟前嗫嚅道:“老师,昨天,虫子是我……放……放……您……”

  “别说了!两个坏小子!可害苦我啦!睡下之后,折腾了一阵子,烧了六锅开水……被子拆了,连里带表捎带衣服,烫了,洗了……这不,铺的、盖的、穿的,全是校长借来的!臭小子,满意了吧!”刘老师朝前挪动了两步,弯下腰,抚摸着我的小平头,“我告了校长你挨了揍,你放出虫子咬了我,扯平了,扯平喽!嗳——老实告诉我说,为啥不爱学语文?”

  我如释重负,抬头望望拴在树干之间那长长的麻绳上,搭满了正在滴着水珠的衣服、被单,抓抓头皮想了半天,撂下一句话:“就想听你讲故事!”

  当天,刘老师就与大家约法三章:一周没有一位同学逃课的,讲故事;泉清同学会背课文,会写生字,讲故事;听了故事之后,必须讲给别人听。

  为了听故事,我得拼上老命学生字、读课文。心“荒”了好几年,许多字不认识。“a、o、e”得从头学起。一篇课文,得逼着班长一字、一句地教。不仅是班长,为了能听上故事,全班同学无不时时刻刻“牵挂”着我。老师的信任,大伙的鼓励,我似乎找到了学习的“感觉”。

  一周之后,第一篇课文“干掉”了;三天之后,第二篇课文又“干掉”了……认的字多了,一篇篇课文背过了。自然,刘老师讲的故事也多了。

  刘老师讲的故事,主角是清一色的大小英雄:《小兵张嘎》《黄继光》《邱少云》《烈火金刚》《小英雄雨来》《半夜鸡叫》……故事听多了,自个也会讲故事了。刘老师就教我们把故事变成文字,写成文章。

  大约是半年后的某一天,我把“斗马蜂”写成一篇作文。刘老师大大表扬了我一通,还作为范文在班里宣读了一遍。

  只可惜,好景不长,刚升到四年级,刘老师那一批“知青”就返城了。

  当时,我有一只拳头大的葫芦,求匠人漆过,用锥子一排排扎了气孔,里面养着一只叫作“蟹头青”的大蝈蝈,叫声特好听。听说刘老师要回城,我难过了好几天。最后拉着方圆、发根去刘老师办公室,话没说几句,眼泪就出来了。末了,我把蝈蝈葫芦交给刘老师,简单交代几句何时给水,何时投食,就离开了。

  刘老师返城,学校里专门召开了欢送会,我没参加。

  直到刘老师返城的第二天,班长递给我一本《奇袭白虎团》连环画书。扉页上写着一句话——聪明的你,时刻不要忘记学习,学——习!(刘凤梅)

  40多年过去了,那位眉清目秀,扎着麻花辫,一袭深蓝劳动装,胸前佩戴大红花的刘老师仍留在我的记忆里。

  也许,令刘老师始料不及——我长大后,也成了老师,也给孩子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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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梁泉清,山东省东明县第四实验小学语文教师。与书结缘,神安、心安、教安。曾作自嘲诗——“写作教书吃饭,粉笔讲台黑板,师生朋友习惯。永不自满,挑战自我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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