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 | 聂运生:父亲的秋收
摘要:空气中,庄稼的气味,父亲闻得到。庄稼棵上,作物的成色,父亲看得到。田野中,豆荚开裂的声音,父亲听得到。父亲知道:该收秋了。 父亲打开小屋的门,把镰刀拿出来,吹掉上面…… |
空气中,庄稼的气味,父亲闻得到。庄稼棵上,作物的成色,父亲看得到。田野中,豆荚开裂的声音,父亲听得到。父亲知道:该收秋了。
父亲打开小屋的门,把镰刀拿出来,吹掉上面的灰尘,又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拿出磨刀石,打上一盆井水,不急不躁地磨起来。镰刀和石头摩擦,沙沙作响,青灰色的水沫一团团泛起,又流下来,渗进泥土。慢慢的,刀刃变薄,变成一条细细的线,父亲用大拇指在上面轻轻一蹭,发出轻微的噌噌声,一种凉凉的感觉直入心脾,这意味着镰刀已经锋利了。
我们家有十多亩地,种的都是豆子。与小麦相比,大豆的收割有些难度。首先,豆棵粗壮,割起来费力。其次,豆棵像小型树苗,蓬松,不好捆扎。第三,豆荚有尖,容易扎手。所以,除了父亲外,我们都愿意机收,而且,村里人大部分都机收,又快又省事。可父亲就是拧着非要人工收割不可,他说:“这收庄稼啊,你们不懂。如果不愿意干,我自己干。”谁知道,他犯的哪门子邪。父亲已经七十多了,不忍心累着他,尽管十二分不愿意,我还是下地了。
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灿烂。没有风,树林静穆,小鸟羞羞地站在枝丫间,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世界恬静淡然。我拿着镰刀欢呼雀跃,不时做着鬼脸,逗得大家大笑。父亲给我泼了瓢凉水,别高兴太早。
十来亩大豆虽然算不上辽阔,在我看来却也相当壮观了,站在地头,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了。父亲分好了任务,每人三垄。父亲先象征性地割了两镰,这叫开镰,然后我们才动手收割。不等其他人动手,我就刷刷割了起来,并且回过头说,这叫先下手为强,你们就慢慢儿追吧。父亲笑笑,你悠着点。
秋收时,天气很热。半晌时,太阳的威力显示出来了。汗水打湿了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了头皮上,堵住了毛孔,汗水顺着头发流下来,刚擦了一把,瞬间又满是汗水了。有些流进眼睛里,酸涩难受。气温越来越高,阳光炽烈刺眼,汗液沸腾,血液沸腾,人里外熟透了一样,整个身子被热气包围了。
镰刀钝了,很难把豆子割倒,很多是连根拔出来的。手上磨出了水泡,不小心弄破了,一碰就火辣辣的,钻心地疼。更要命的是,豆荚上的尖尖不停地扎手,手上扎出了一个个小眼,不停渗着血。姐姐哥哥们有经验,都戴了手套。我不听劝告,只能受罪了。姐姐哥哥不时直起腰来,捶捶脊背,我则干脆停了下来。
父亲仍和开始一样,不疾不徐,没有一点疲劳的样子。我很奇怪,放下镰刀,走到父亲身边,发现他竟然也没有戴手套,但是手上一个小眼都没有。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问,父亲随手割了一棵豆杆,把豆荚的尖尖往手上一扎,豆荚的尖尖立刻就断了,而父亲的手却一点也没有受伤。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老茧。父亲又笑了笑说:“你对庄稼有感情,庄稼对你也有感情。”父亲,用手抓住豆棵分叉的地方,镰刀轻轻一抹,噌的一声,豆棵就断了,旋即露出了一个漂亮的截面。“你看,你对它了解了,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好不容易挨到晌午,站在地头一望,才发现,我们割下的庄稼放得松松散散,凌乱不堪,尤其我放的豆苗乱七八糟。父亲割的庄稼,每一行都齐齐整整,看着就觉得舒服。
割好的豆子拉到场里,晒上几天,干透了,就要进行下一个环节:打豆子了。现在别人都是用三轮车碾豆子,很快。没有三轮的也会用牲口拉石磙碾豆子,我们家却一直坚持用棍打豆子,父亲说,这样豆粒不会受到损伤,品相好,能卖个好价钱。坐在场里,在太阳下,抡起棍子打豆子,又累,又晒,我们都极不情愿。尽管我们满腹埋怨,可是父亲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做法。
父亲先用棍子敲打一小片,然后抡起棍子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干透了的豆棵被棍子重重一击,哗的一声,数不清的豆粒从豆荚里极速蹦出,落进豆棵下面,有的豆粒,跳入半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灵巧地落下,舞蹈一般。又像灵动的音符在沙滩跳跃。等到豆荚全部炸开,父亲就用排叉挑去豆秸,那金子一般的豆子就若隐若现了。老习惯,父亲和我们一起,把混有豆叶,碎豆荚的豆子堆成一堆,万事俱备,只等秋风了。
秋风起了,父亲拿起木锨,赤着脚,走到场边,抓起一把沙土撒向天空,借此观察风向和风力的大小,做到心中有数。然后用木锨端起一些豆子,胳膊往前一伸,高高扬起,随后往后一收,豆子便迎风抛起,划出一道弧线,唰的一声齐齐落下,刚到地上又来一个漂亮的弹跳,而那些豆叶、碎豆荚则被风吹走,地上只剩下豆子,圆滚滚、金灿灿,招人喜欢。秋风渐劲,父亲的头发随风起舞,棉布织就的褂子敞开了衣襟,裸露着褐色的胸膛,古朴而庄重。
风力遒劲,穿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夕阳欲坠,柔和温润。豆子越来越多,逐渐堆积成小山,父亲打脚,伸胳膊抡臂,呼,豆子抛起来,一道美丽的弧线,唰,豆子落下,雨落沙滩,金星万点。父亲的手脚配合协调,开始还用眼睛看着,后来眼睛就闭上了,完全凭感觉,身体舒展轻松,协调自然纯熟,就像一幅图画,一幅亘古恒久的图画。这幅画如此熟稔,却又有些陌生,但它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坎。
场扬净了,父亲用手捧起金黄的豆粒,用这黄金一样的豆粒轻轻摩挲自己沧桑的脸,深情注视着上天的恩赐,默默感受土地的灵魂和结晶。豆子清新的香味沁入心脾,父亲贪婪地呼吸着熟悉的气息,让这熟悉的气息在心底驻留。
远处,不知是谁家的收割机,正在收割大豆。收割机像个钢铁巨兽张开大口,把那些庄稼吞进肚子里,放出一团团黑烟,声音震耳欲聋,大地都在发抖,矮小的人成了这钢铁巨兽的附庸。另一端,豆子挤挤挨挨鱼贯而出,摔在冷冷的铁皮车厢里。
父亲拿出母亲缝制的棉布口袋,小心的把豆子倒进布袋里,动作轻柔,唯恐它们受了伤害和委屈,就像母亲呵护婴儿,难以想象父亲那样粗糙的手,竟会有如此细腻的动作。难以想象沉默寡言的父亲,竟会有如此细腻的感情。父亲说:“孩子,你不懂,你们不懂。”或许,我不懂,我们真的不懂。
呵,父亲的秋收,父辈的秋收……
作者简介:
聂运生,山东省东明县城关中学语文教师。栖小城,忆田园,性情率真。年虽长,心不老,常忆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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