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一处街角，前行不远，路边的几株秋菊格外醒目。菊花叶儿依然苍翠，花朵依然如火如荼地开着；同一株上，绽放的花朵，花瓣努力向外舒展，仿佛竭力张扬自己的美艳；靠近花心的花瓣紧紧向里卷曲，像是呵护着一个秘密。

　　尚未绽放花蕾的，攒成一个绒绒的圆球，花瓣层层叠叠整齐地向里卷着，抱作一团，显示着一种力量。黄色的花热情奔放，紫色的花绚烂洒脱。周围其他的花草，都已枯靡，只有这几株菊花在寒风中沐浴着晚霞寂寞地炫耀着自己的一身妩媚。

　　时序已是冬天，节气已至小雪。渐远的秋露寒霜带走了那么多明媚鲜艳的绿意芳华，而这菊花却无惧风寒，把一生的高雅清丽和淡雅清芬盛开到极致，盛开到了季节深处。蕊寒香冷，傲骨铮铮。

　　花终有开败枯蘼的时候，我不知道这灿烂的盛开还能持续多久，可即便下一刻谢落枯去，这菊花已把最美的容颜和芬芳留在了冬天，定然是已无所憾。难怪陶渊明感怀于菊花卓尔不群之傲然，方有“怀此贞秀色，卓为霜下杰”的慨叹。

　　我用镜头定格了这难得的美艳，把它发给远在东北的友人。友人即刻回复我，说他们那里是雪花的故乡，这个季节下雪是最寻常的，入秋以来大小的雪已经下过几场了，目之所及，总有雪的冰清。

　　这个世界就是这般奇妙，同样是趟过了深深浅浅的岁月之河，当菊花在我眼前呈现着别样的风情，别人的世界里却已是另一番肃杀景象。《群芳谱》有言：“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盛而雪未大也。”可在我的记忆里，小雪这一天，难得遇到一场名副其实的小雪来注解这一节气，也难得有一场恰到好处的小雪，提醒人们小雪这一节气已然到来，我大多面对的是较之于深秋寒冷的晴朗。

　　小雪节气落雪，就像两个人的约会，虽然已经定好了时间地点，也准备好了赴约的心情和对白，却又总是因为一时的情绪而遗憾地失约。

　　“真情像梅花开过，冷冷冰雪不能淹没。就在最冷枝头绽放，看见春天走向你我。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

　　马路旁，谁的车里的喇叭深情地唱着，费玉清清亮的歌声给这冬日晴朗的黄昏几分隐隐的雪意。

　　初听这首《一剪梅》的时候，还是很多年以前，远得我已记不清当时自己的模样，只记得远在北国的故乡，那一天是小雪节气，放学的路上，天空中纷纷扬扬飘飞着雪花，雪不大，远处村庄的高音喇叭一遍一遍播放着这首《一剪梅》，雪花跳跃着，和着歌的旋律蹁跹降落人间。远处近处农田里的庄稼连同柴草都已收去，完成冬灌的田野开阔平坦。雪花袅袅，乐音袅袅，感觉莽莽苍苍的世界除了飘零的雪花，就是飘荡的音符。优美动听的旋律，叩击心扉，把人带到辽阔悠远的境地，勾起无限的遐思。

　　眼前飘飞的雪花中，仿佛一树寒梅正傲雪绽放，暗香，也在这雪的世界里浮动。雪花悠悠飘落，落在树上、地上，瞬间化去，留下微微的润湿；雪花落在脸上，给人丝丝凉意，像一只柔嫩的小手轻轻触摸，没有丝毫的寒意，只有舒心的凉爽。

　　雪花，冬的精灵，是开在冬天里最美的花朵。我一直认为，没有雪的冬天，就如没有灵魂的画作，冬天里那样一个节气，有雪，才算实至名归，有雪，冬天才有了应有的样子，有雪，那个冬天才算步入了佳境。

　　亦是遥远的从前。那一年，我被分配至一所偏远的农村学校工作，开始了我人生全新的状态。青春的脚步意气风发，我迈出的脚步在那片土地上留下青春的印痕。从秋凉走进冬寒，农村的风景从繁盛变得简约，人们生活的节奏也由忙碌变得舒缓。周末，我常常独自走出校门，在田野或者村庄附近游荡。我闲散的脚步走近了老乡们的日子。

　　站在空旷的田野，抬眼所见，田畴一块连着一块，收尽秋庄稼的农田都还没有耕翻冬灌，宽宽展展的；田埂上或者沟渠边繁茂的枯草沐浴着冬日的阳光，旷野里游走的风旋过，那些草便瑟瑟轻摇。常有牛羊散落在田间、荒草间觅食，它们鼻息间飘着白的水汽，低着头，全无他顾。偶有野兔被牛羊惊起，惊慌失措，飞身跃起，身后升起一道轻尘。草丛间的鸟雀也被惊起，来不及鸣叫，扑棱棱留下一片惊惶。

　　早晨或者傍晚，村庄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飘着袅袅炊烟。外边闲逛的人少了，每一家的屋里，炉火燃得正旺，炉子上的水壶嘴喷出的热气嗞嗞唱着；火炕是温热的，睡在这样的热炕上，长长的冬夜，梦一定是温暖的。暖暖的屋子里，氤氲着融融泄泄的暖意，农村人消闲的冬日就在这样的时光里打发着。这样的日子，简静安然，设若有一场雪，哪怕是一场小雪，在村庄的梦呓中到来，定然会给村庄单调的日子添上一份鲜亮的色彩。

　　周末晚上，同事都回家了，偌大的校园里，除了我，就只有寒冬的风和寂寥。我局促在宿舍里，将碳火填满炉膛，电褥子调至最热。静寂的校园里，只有一扇窗亮着昏黄的灯光。这样的冬夜，被窝是最温暖舒心的巢。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填满屋内的虚空，捧一卷书，读至睡意来袭，眼睛一闭，酣然入梦。第二天早晨，拉开窗帘，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飘着，我惊喜，自信这是独属于我的新的一天的问候。

　　我打开学校的广播，让《一剪梅》的旋律和音符伴着那一年的第一场小雪飘飞。歌声响亮，一定传得很远，远处、近处，我刚刚醒来的孩子们也一定能够听到，一如那年我听到别人的播放。依然是小雪节气，依然是细小的雪花轻舞，音乐声中，我踟躇于校园中，青春的脚步踩在雪地上，雪很薄很薄，薄得遮盖不住地面，踩上去，感觉不到雪的柔软。隐隐的脚印，是我留在岁月年轮上的印痕。歌声辽远，载着我飘向远方的思绪。再回首，那些所有走过的时光，如灿烂的烟花，照亮我留下的每一个脚印。只是，多年以后，那些曾经的过往，都以一场雪的洁白留在记忆里，圣洁遥远。

　　我一直以为，初雪是最美的。小雪节气，若能遇到雪，那当是最美的遇见。一颗初心，遇到第一场雪，怎能不美！我尤为怀念少年时落在心里的那场小雪，就如我彼时的心境，纯粹自然，纯洁素静，纯净无忧。我亦感怀青春岁月的那场小雪，它落在尘世里，落在我翻看的泛黄的书页上，在我心底住下，仿佛珍藏的一段旧时光，时时呈现温馨，舞动曼妙；仿佛一个清清凉凉的人，来与我邀约，也提醒我冷暖自知，悲喜自渡，与岁月温情相拥。

　　而今，又至小雪，只是天空中不见那些翩飞的圣洁的冬天的精灵。我知道我所等待、期盼着的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相遇。好在错过了这个节气的雪，还有大雪、小寒、大寒，还有那么多更有理由落雪的时光。雪终究是会来的。正如我从来没有目睹过梅花在寒雪中绽放，可“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的早梅，早就惊艳过别人的目光。眼前的菊花，定当是冬天献给小雪这个节气的一份美艳的问候。

　　小雪这一天，总有地方下了雪，总有人心里有雪花飞舞。

　　作者简介：

　　王怀君，宁夏吴忠市利通区中学语文教师。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吴忠市作家协会理事。有作品入选《师墨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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