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初三年级的数学Z老师迎着朝阳，走进校园里，看到各种花呀草的都在竞相争奇斗艳：有姹紫嫣红的大株月季，也有爬满篱墙的小朵蔷薇，有铺满草坪不起眼的红柞浆草，还有鲜艳欲滴的凌霄花、玲玲有致的绣球花以及散发出奇香异馥的石楠花……徜徉于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沐浴着扑面而来的阳春气息，让他的心情也跟着舒朗起来了。尽管说，昨晚由于一道数学难题成了“拦路虎”，害得他反复演算求解，耽误了跟周公相会，小半夜也没咋休息好，但他还是一大早强打精神起床，吃完早餐便匆匆去往学校，要赶在上午第三、四两节之前，将所教俩班的作业全部改完，好在课堂上进行反馈哩。

　　对于数学老师来讲，改作业乃是必修日课，不敢偷懒马虎。今天，Z老师在批改时，更是特别留意了一件事，那就是看看昨天那道连他都差点被难倒的习题，到底有几个学生给做出来了，还要看看谁的解法更妙捷、思路更独特。果不出所料，绝大多数同学都对题意的理解存在偏差，自然给不出正确答案了；只有少数几个勉强蒙对了，但在解题步骤上又明显有欠缜密的地方。这让他意识到：上课时，很有必要好好讲评一番，算是对教学重难点的突破吧！

　　然而也有例外。在他所教的A、B两个班一百多名同学中，只有B班的一位，不仅把题做对了，而且方法独到，逻辑周严，步骤完整，这让他感到甚是欣慰。他认真记下了该生的解题方法、步骤，打算在讲评时好好赞扬一番，也好让其他同学见贤思齐。至于说这个同学姓甚名谁，他倒没有刻意记在心上。

　　上午第四节是B班的课，Z老师按照预定教程，先对作业进行讲评，自然把那道难题当成了重点。他讲得认真，同学们也听得仔细。讲罢，他总结道：“这道题确实有难度，不光涉及的知识点多，而且综合性强，所以大家就都卡壳了；同学们普遍做得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马上就该中考了，希望诸位学习上还是应该加把劲，遇到难题更是要有一股拼劲和钻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嘛。这回我要特别提出表扬的是，咱们班有一位——叫什么来着，抱歉，我一时想不起来名字了！——反正就像刚才我给大家演示的那样，人家的解法、思路堪称完美，让我这当老师的都有点自愧不如呢……”

　　“老师，您太谦虚了。他咋能跟您比呀，他不过是瞎猫逮个死老鼠罢了！”Z老师话音还没落地，竟有人接过话茬儿，阴阳怪气地说。

　　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接话的人。谁呀？是Q。大家奇怪：他这是咋了，怎会如此公然地叫板老师，贬损他人，也太有点逞能装熊、狗拿耗子了吧？有少数几个同学不由地跟着起哄：“噫——！”

　　“噫什么噫，我就是那个老师没点名表扬的人，咋了，想光荣时没有光荣，还不兴咱谦虚谦虚？”Q同学显得有点气急败坏，面红耳赤争辩道。

　　同学们忍不住哄笑起来，有几个还继续添油加醋：“你这是谦虚？你是惟恐天下人不知道，不想当无名英雄呗？”Z老师闻及此，也跟着抿嘴笑起来，对争执双方未置可否。

　　在Z老师的印象里，Q平常的数学成绩并不挑尖，但性格倒是活泼开朗，一向快人快语，口无遮拦；他有一个鲜明特点，那就是上课爱接“话把儿”，常逗得大家解颐一笑，算是班里的开心果。这回，让Z老师颇感意外的是，Q独占鳌头，其不俗表现让人刮目相看；怪只怪自己粗疏大意，没有点明确将人家表扬。没想到的是，Q竟能妙语解冏，既使老师不失面子，又为自己博了眼球，不可谓不“机智”。——正是有了像Q这样的精灵“搞怪”学生，才能使师生打成一片，课堂也呈现出别样的欢嗨氛围，真乃孺子可教矣！

　　下课后，Z老师返回教师休息室，意犹未尽地跟坐在对桌的M老师聊起了此事。作为B班班主任的年轻女老师M，闻说也觉啼笑皆非，本想随声附和几句，却听Z老师又自顾自言道：“今天的事，不能怨人家Q，都怪我没褒扬到位，才惹得他撂高腔、说能话儿，以此招人关注，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倒显着他人小鬼大呢！说到底，我是欠人家一个道歉……”

　　快人快语的M老师忙劝慰说：“老Z呀，你也没必要太过自责。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呀！”

　　Z接过话茬：“小M呀，你是不知道，当学生的谁不喜欢受表扬？对于孩子的这种邀功讨赏心理，我们应该充分理解和尊重。今天的情况，让我回忆起自己求学时的一段往事，你们要不要听一听？”M老师当然很感兴趣，在旁的其他几位老师也都跟着凑过来，一起听他娓娓道来——

　　那是我四十多年前、上初三时候的事了。当时我的父亲在乡中心校任教，我作为教师子弟，也在同一所学校就读。在我们那一拨考进乡中的小伙伴们中，成绩拔尖的，又被优中选优地挑出来，组建成了一个重点班。学校的意图，是要集中优势兵力，在中考时能多考进几个县一中，好为学校增光添彩！我们那个班，既然号称重点班，所配备的任课老师自然也是个顶个儿。单说我们的数学L老师，他可是数得着的好老师，不光课讲得好，业务水平高，还担任着教导处主任，然而却很平易近人，从不在学生面前端架子，见人总是乐呵呵的，显得和蔼可亲，所以同学们都很喜欢上他的课。

　　一次上课，L老师找同学到黑板前，板演一道他头天布置的数学难题。没想到接连叫了几个人，都推脱不会；这时也不知我是从哪来的勇气，竟自告奋勇走上了讲台。其实俺心里有底气，主要是头天晚上对这道难题进行了深入钻研，并找到了自认为不错的解题思路和方法。随后，当我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把答案写到黑板上，并做出清晰的讲析时，赢得了全班同学一致的掌声。

　　轮到L老师点评了。你猜怎么着？他竟然以质疑的口气问我：“这答案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不是从哪本参考书上看到，或是有别的老师为你点拨过吧？”

　　我一时愕然，内心感觉受了莫大的委屈，马上回嘴说：“老师，这确实就是我自己独立钻研出来的。”说时，用眼睛直盯着老师，想以此证明自己的坦然，同时略表内心的不满。L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唐突，忙一迭声地说：“那就好，那就好。”然后接着上课，由于我在情绪上受到影响，对后半节课老师讲授的内容，基本上一句也没再听进去……

　　经历过这件事，我对L老师虽尊敬如初，但内心总免不了暗生介蒂。此后，我曾对L老师那天伤我自尊的做法进行过原因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虽说在我们班，我的学业成绩优秀，各科均衡发展，算是出类拔萃的了，但在L老师眼里，我似乎并不属于那种特别聪明的类型——班上另有比我天资更聪颖的，才是他更青睐的；而我的优秀，一方面是靠自觉刻苦换来的，另一方面作为教师子弟，无形中受到了种种优待，比其他同学占有更多的资源，比如我那时住校，跟父亲同吃同住，因此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向身边熟识的老师请教，另外手头还会比其他同学多那么一两本教辅参考书之类的。——我想，L老师那天对我无端猜疑误解，缘由或许就在于此吧。

　　故事讲完了，在场的老师悄焉不语，却又听Z老师意犹未尽地说：“由今天课堂上发生的事，让我联想起自己童年时的这段经历，我只想告知大家的是，按照马斯洛的理论，人人都有自尊和被尊重的需要，有道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孩子们的自尊心，就好比是春天里的花呀草的，尤其需要我们为师者时时用心去呵护呀……”众同事纷纷颔首，表示认同。

　　放学后，该回家吃饭了，Z老师行走在校园里，身旁满是熙熙攘攘的学生如潮涌。他并不着急往家赶，而是避开人流高峰，独自踽步于校园景致区内，以一份难得的闲情逸致和好奇心来欣赏这厢平常不曾留意的花花草草。

　　随意蹩进一个小花园内，他竟发现这里栽有几棵让他叫不上名字的观叶树种，只见该植株形材不大，树冠饱满，其枝叶长得小巧细瘦，姗姗可爱，颜色则腥红似血、鲜艳欲滴，看样子有点像红枫，但又拿不准。于是，他索性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然后利用百度的图片搜索功能，想一查究竟。结果出来了，有两种相似度较高的选项：一种是红枫，另一种叫鸡爪槭。于是他愈发拿捏不准：这到底是红枫，还是鸡爪槭呢？

　　通过进一步查阅手机，Z老师终于大胆推断：这应该是几株鸡爪槭。因为先从形观上看，鸡爪槭叶片犹如带齿状的鸡爪，因此得名“鸡爪槭”，它的裂片长超过全长之半，但不深达基部，而红枫的裂片裂得更深，几乎达到基部。再从颜色上比较，鸡爪槭又叫红羽毛枫，其叶片在春夏两季初为暗红，渐转紫绿，只有在秋冬天气变冷时，才会复呈腥红；而红枫在春夏秋三季的叶片恒常都是红色。一般人还真是不大好甄别识辩呢！

　　获取新知的Z老师心里美滋滋的，不无满足地默叹：涨姿势（长知识）了！随即，他又如灵光乍现般有所顿悟：我们这些当园丁的，每天环绕在我们身边的芸芸学生，一个个就像这鸡爪槭似的，各美其美，他们何尝不是一株株期待被赏悦的花树呢？

　　（创作于2023年7月）

　　作者简介：

　　刘齐晋，男，字桓文，号庖齐，正高级人类灵魂工程师，大半生驻唱杏坛，好为人师，诲人不倦，颇偿夙志。文士诗徒一介，闲暇时喜咬文嚼字、吟风弄月、铛鼎世味以自娱。忝任河南省诗词学会会员、新乡市诗词学会副会长。曾主编、参编《师墨飘香》《师兴旷远》《新课标怎么教》等著述10余部，积存诗文散牍盈箧，敝帚自珍且待锓梓，然亦稍不刻意营求，盖以甘处囊中，非汲汲于脱颖干誉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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