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和马三是发小，过命的交情。马三小时候被毒蛇咬过，愣是被牛二吸出毒液，才捡回了一条小命。俩人现今都在一个大学看澡堂。

　　马三人长得精瘦，骨头棱角分明恨不得把皮刺破。头发卷曲得像钢丝网，五六十岁的年纪竟没有一根白发。澡堂闷热，马三一年四季穿着马裤，赤裸着上身。脚下趿拉着一副老旧的人字拖，黝黑的胳膊上还留有年轻时的纹身——“忍”字。如今字已变得模糊不可辨认了。

　　马三好范儿，一把太师椅底座都掉了，自己用竹条编补了上去。眉若岗峦，目如点漆，盯人看的时候像老鹰似的。马三的这副相貌，外加平日里沉默寡言，周围的人都敬称其为“马三爷”。

　　牛二一直不服气马三这个诨名。他一身肥肉，五官被油脂拧在了一起，乍看都像包子褶。四肢粗大像定海神针。油嘴滑舌，贪小便宜。周围的人都戏称其为牛二胖子。

　　牛二胖子觉得别人以貌取人。他马三哪儿就爷了？小的时候一起尿尿和泥，偷鸡摸狗，谁还不知道谁？现如今怎么他就涨了行市，自己就掉了价钱？虽然这么想，但牛二胖子倒也没挤兑马三爷。毕竟是发小，面子在那隔着呢。他年轻的时候见过马三爷打架，那可真叫个当仁不让。马三爷脾气虽古怪，但关键的是，马三爷对自己真是没得说。

　　牛二胖子和马三爷值的是一个班，分别看管左右两个澡堂。俩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活脱脱像逗哏和捧哏的。不知道是习惯性的缘故，还是左面澡堂淋浴头坏的没那么多，学生总是往左边澡堂去洗澡。因此，坐在桌子左边手上活便多。牛二胖子人懒，爱打瞌睡，总想着早点过去坐到桌子右边省点力气。可他每次来，都发现马三爷已经在桌子左边坐好了。

　　马三爷爱抽烟，而且是用烟斗抽烟叶。牛二胖子有哮喘，闻不得烟味儿。于是马三爷总是干叼着一个烟斗，咂嗼着味道。那样子，就像是老式军舰上架着的一尊炮。疫情期间，学校实行配餐制。牛二胖子觉得一个鸡腿不够塞牙缝，马三爷便把自己的鸡腿让给了牛二胖子。可他也不白让，而是交换，他把牛二胖子的辣椒和蒜拣到自己碗里，配着酒吃。

　　让牛二胖子真正打心底服气马三爷的还是另一件事。

　　马三爷人其实挺好，就是控制欲太强，不喜欢自己生活和工作中出现差错。他不善表达，有时候就容易跟人闹矛盾。就那拖鞋来说吧，马三爷经常看到学生忘记带拖鞋，洗完澡出来便光这个脚，心里总泛起一阵膈应，多脏啊！于是他就自己买了几双偷偷放在门口的架子上，来来往往的学生穿的多了，那几双鞋自然就变得脏兮兮的。

　　有人看到就说那几双鞋恶心死了，心里很厌恶。马三爷听到后，就把那几双鞋装起来，下了班就扔到垃圾桶了。可别人看到还以为他把学校置办的鞋自己拿回家了。私底下便嘀咕道，看澡堂的都一样，又脏又爱占些小便宜。

　　学校的澡堂都有回忆。每次进去之前，都要在马三爷和牛二胖子那里领号码锁。洗完出来也都要放回去。大多数学生拿牌的时候毕恭毕敬，但还回的时候，便让人不爽了。他们大多往桌子上一扔或者一甩，就像施舍乞丐一样。对此，牛二胖子倒没觉得有什么，反正自己工作完成了就行。可马三爷不干。

　　他没有找他们理论，只是用他那双钩子般的眼镜顶着那些人看。从头盯到尾，从外盯到内，恨不得把他们盯到墙里去，恨不得把他们盯到对面女澡堂去。于是，那些学生，便规规矩矩的把号码锁呈到了桌子上了，虽然心里还是不忿。

　　这几天澡堂总是丢东西。先是学生的鞋子衣服，后来是耳机钱包，最后甚至是手机。澡堂里面又没有监控，学校便让牛二胖子和马三爷先盯着点。马三爷气极了，他没想到自己看管下还能有小偷。他让牛二胖子坐在桌子后面，自己便去换衣间盯着，感觉没什么问题就去澡堂里面，一个一个盯着那些洗澡的人看，像侦探一样。可往往一圈走下来，学生都对他破口大骂。

　　毕竟，谁愿意洗澡的时候被别人研究呢。时间长了，丢的东西越来越多。本来马三爷人缘都不是太好，大家就都怀疑是马三爷偷的。说他来转圈是为了踩点，保证自己偷东西的时候不被人发现。学生纷纷给学校投诉，要求调查马三爷。从那以后，别人私底下都叫他马三猴子。

　　那天马三爷坐在桌子后面，牛二胖子瘫在桌子上一动不动。马三爷想把他叫醒，推了推他还是没反应。马三爷心里想，坏了，之前就听说他有心脏病，肯定是发病了。赶忙叫来救护车。马三爷把他驼在背上下楼，没想到澡堂的楼梯沾上了水，冷不丁的马三爷滑一脚。牛二胖子摔了下来，裤兜里一款崭新的苹果手机出溜到了马三爷的眼前。

　　几个月后，牛二胖子回来了。刚推开门，马三爷便问:“家里有事？”牛二胖子知道马三爷已经知道自己偷了东西。本想狡辩，可是他一看到马三爷那双眼睛，便服软了。流着眼泪，嗯了一声。马三爷没抬头也没说话。

　　马三爷走了，学校没有让警察来，只让马三爷赔钱道歉。他走的那天，牛二胖子想把钱给马三爷，顺便给他赔不是。他叫住马三爷，马三爷头也不回说:“欠的人情我还了，你偷东西，以后我们不认识。”说罢便走了。

　　牛二胖子看着马三爷孤零零的背影，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从今以后学校少了个别人口中的马三猴子，澡堂子里少了马二心里响当当的马三爷。

　　作者简介：

　　茹运桢，20岁，天津商业大学大二学生。爱好写作。　　文学作品 | 茹运桢：马三爷（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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