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改革开放的春风，温暖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得到土地的农民欢欣鼓舞。勤劳善良的人们为了表达对党和国家的恩情，每年总是积极地向国家交售粮食。农村人把交粮称作卖粮，每年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农民们开始有了一年的收入。

　　八月的清晨多了一份凉意，大路两侧的玉米像哨兵一样整齐列队，在接受着我们的检阅。古老的唐徕渠像一条长龙横亘在田园秀色之间。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照射下来，斑驳的光点投注在马车上、人的脸上。高大的白杨树矗立在唐徕渠两侧，枝头上的喜鹊也在为我们引路。在光与影的世界里，构成了一副美丽的农家画卷。

　　家距离粮站大约有十五六公里，为了今天卖粮顺利进行，昨天把小麦在场院里晒了一天。两辆马车装了十六袋小麦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行。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来到了粮站。进入大门后我才发现，偌大的粮站，只有我们一家。随后，验粮官随机抽查了三袋粮食检验干湿后，让我们到筛场准备筛粮食。

　　父亲让我和哥把粮食码在电筛子两侧，把马车系到离筛场五十米的木桩上，说是筛粮的时候，声音较大，怕马子受到惊吓。等我和哥拴好马车后，来到电筛旁，一辆毛驴车来到了我们的对面。

　　车的主人是一对父女。小女孩约莫有十一二岁，浓密的黑发用手绢扎了一个蝴蝶结，一双大花眼睛，麦粒色的皮肤，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酒窝，样子煞是可爱。上身穿一件崭新的白底蓝色雪花图案的衬衣，下身穿一件黑色裤子，脚上穿一双白球鞋，看上去，俨然是小学生的装束。

　　小女孩的父亲四十多岁，一头蓬发，黝黑的肤色如非洲人一般，一米八几的个头尽显男人阳刚之美。劳动布上衣里露出白色的衬衣，只是衬衣的衣领被汗渍深深地浸泡过。棕色裤子有点发油，裤管口布满了泥点，脚上的千层底黑中有点发白，看上去像一件古董。

　　小女孩的父亲试着想把粮食码到筛子旁，就在从车上往下抬粮的时候，让我看到了心酸而又难受的一幕——小女孩的父亲先是把袋子拉到了车辕上，试图和女儿往下抬。就在这一瞬间，小女孩的父亲手抓的一端，袋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小女孩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的父亲也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愧色。

　　这一幕，让我惊讶，直觉告诉我，小女孩的父亲一定是一位残疾人。看到此景，我和哥赶紧跑过去帮忙。很快，车上的六袋小麦码在了筛子旁，小女孩很懂事地赶着驴车向木桩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我父亲开始问话了：“你的左腿是不是有问题？”

　　“就是的。”

　　“那是咋了？”

　　“唉！邻居家盖房子，上房泥的时候不小心从房上掉了下来，把胯子摔惨了。现在这个左腿用不上劲，跟残疾人差不多。”

　　“那你家里还有啥人么？”

　　“木（没）有了。老婆去年得病走了，家里就剩下我和女儿了。”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听着凄惨的对话，看着这般极为艰难的装束，想到小女孩那无可奈何而又万念俱灰的神情，我为这对父女相依为命的生活心酸而又难过。

　　也许，小女孩把这次卖粮当成为一次重要的活动，就像参加“六一”儿童节一样。好看的头发，崭新的衣服，雪白的鞋子，稳当的驴车，从未来过的粮站……然而，生活就是生活，是需要流汗而为之奋斗才能得到幸福的过程。

　　粮站的工作人员把电闸推了上去，瞬间，震耳欲聋的机械声音弥漫了整个筛台。看到小女孩的父亲拿了一把笤帚，我便拿了一个铁簸箕主动过来帮忙。父亲示意让他们俩休息，小女孩的父亲依旧笑着帮我们扫地上零散的麦子。

　　这时父亲对他大声说：“你帮我们扎袋嘴子吧。”小女孩的父亲笑着使劲点头。筛完了我家的麦子，又过去筛完了小女孩家的麦子。我们一块到仓库大门，准备过秤入库。

　　过秤、上垛，这些重体力活，都是我和哥一气呵成。走出仓库的大门时，我和哥早已是汗流浃背了。小女孩的父亲千恩万谢，随后我们一起到财务室领钱。

　　走路时，我才清楚地发现，小女孩的父亲左腿明显地跛。小女孩拉着她父亲的衣袖，小声地在说着什么。她斜歪着头，那双透着灵气的大眼睛始终看着那张黝黑的脸。

　　走到财务室门前，小女孩的父亲从身上摸了一个零钱，给女儿买了一根冰棍。小女孩拿在手里不肯吃，先让她爸吃一口，自己再吃。小女孩吃的津津有味，脸上荡漾出幸福的笑容。

　　回家的时候，我们走的是同一条大路。走了几公里之后，我们的马车一路向西，小女孩家的车子向南而去，就在车子拐弯的时候，小女孩使劲地向我们挥手，直到他俩淡出了我们的视线。

　　随后的日子里，我考上了师范。每年卖粮的时候，再也没有遇见这对父女。三十多年过去了，想必，小女孩父亲的腿也好了吧。她家的生活也一定过好了吧。

　　作者简介：

　　王兴华，宁夏平罗县第四中学数学教师。喜欢诗词，寄情于山水，融情于纸笔，把一颗浮躁的心，慢慢地修炼成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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