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本专栏 | 城亦远 乡亦远
摘要:燕子,几十年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一个少年,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徒步数十里进城,去看他那个上体校的童伴—— 燕子,你在城里,我在乡里,两人相见,要往返170里。 那…… |
燕子,几十年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一个少年,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徒步数十里进城,去看他那个上体校的童伴——
燕子,你在城里,我在乡里,两人相见,要往返170里。
那是个冬季的星期天的凌晨,我起了个大早,去体校看你。
受伤的右手刚刚痊愈,不能使劲,不能触碰。我把它腾出来护住,展示着单丢把的车技,骑着姐家那辆破自行车去看你。
那天凌晨,下着极细小的雪末,刮着极微弱的朔风。较之去看你的迫切,那样的风雪,一点不是问题。但是接下来老天爷就变了脸,按下了疯狂模式,风雪逐渐变大,狂风暴雪扑面而来。车子骑不成了,推了一段,车轱辘被雪腻死,一只左手,根本推不动。返回,24里。前行,超60里。我选择前行。
我把车子扛到一个靠近路边的人家寄放下来。那地方有个世人皆知的很大的名字——柏林。记得阿道夫?希特勒在这样一个地方遇上了过不去的坎儿。显然,它们不是同一个地方。但是这个柏林从此便显赫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燕子,我之所以如此迫切,是基于你的迫切。你听说我受了伤,便迫不及待赶回来看我。返城时你叮嘱说,“某企业备招女篮队员,学校体育课和文化课同时抓紧,春节前不放假。你手好了,就来体校让我看看啥样子。”
你要知道层层绷带下面的伤口到底如何。
恢复的日子,好漫长好漫长。拆线后有个地方一直发炎愈合不好,进入冬月,才终于可以用拇指、小指和无名指歪歪扭扭给你写简单的信。你回信说,手疼,咋又写信,说好了来一趟,让我看看恢复得啥样的。
其实,那会儿去县城并不容易,班车要徒步16里去乡镇乘坐。十来万人的乡镇,每天早一趟晚一趟,依然不能坐满,因为坐车花钱,没人坐。不是万不得已,谁舍得花那项支出。所以我提前去姐家把他们的二手或是三手、四手自行车借来。
燕子,有宿命说,啥都有定数和轮回。你推着断了链条的自行车,徒步30里回来看我,我就需要在风雪里徒步更远的路程还你。
撂下车子,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在风雪里跋涉,60里变得像100里一样漫长。
见到我,你拽下我护伤的棉手“筒”,惊骇:天啊,像条蜈蚣!你双眼立马含满泪水。医生的针线痕迹,虫足状分布在伤口愈合线两侧,酷似一条蜈蚣模样。看来,当年逮蝎子捕蜈蚣的经历你还记忆犹新。
你用你的干净棉手套换下我那湿了的棉手筒,套好我的右手。
疼吗?
不疼。
啥感觉?
麻木。
手伤刚好,咋不坐班车,要骑车子?
方便。
这可方便?
嘿嘿。
你长高了?
嗯,高了一点。
……
你弄来馍,倒了开水,当做我的早已过了点的午饭。你说,因为体校是择优选送球员,所以大家都憋着劲训练。你说你已经是女篮主力,招录应该没有问题。
燕子,你就要飞得更高更远了。
牛,现在还不远,你来我去就这么艰难,以后走得再远些,不就……?
我瞅着远方,发愣。
牛,你瞅着我。
瞅了。
没瞅。
瞅了。
就没瞅。
这样行了吧?
嗯,呵呵。
我盯着瞅你,你笑了。那笑,俺一辈子忘不了。
……
燕子,自行车在半道上,我得回去取。
大雪,班车肯定停了,总不能再走回去吧?
能走。
下午时间短,路太难走,知道不?
知道,夜长。
……
你拿来一双球鞋,说,把这鞋穿上,跑路舒服,那棉鞋已经湿了。
不穿。你训练穿。
穿。这是旧鞋。我有新鞋。
……
于是,我穿上看得见你的汗渍痕迹的一双旧球鞋,走进雪中。
哦,燕子,穿你的旧鞋,是我的宿命。
……
燕子,一定要徒步返回,不只是半道上的车子的事儿。没有那车子也要回。有没有雪,都不会去坐班车。更不能住下来。因为,没有坐车那个支出,更没有在县城住宿的资费。咱们的童年、少年时代,贫穷得不可想象。像我不坐班车一样,你拼命训练,急于让招录,也是心疼家人为你付出太多。
冬日的下午分外短,在雪地里行走,到柏林,早已深夜。只是雪光映照,并不影响辨别道路。
第一次穿运动鞋,穿你的运动鞋,有着脚下生风的感觉,青春初成的血管里,力量汩汩流淌。但是你我都犯了个错误,运动鞋在雪地上打滑。离开你的视线后我就换上了那双湿鞋,把你的球鞋当做一份长途跋涉的“拥军”力量,用长长的鞋带挂在脖子上。
在柏林,我钻入自行车的五角架,将其扛上肩头,在雪夜里负重前行。那样子,像扛着枪械的那种行军。
曾经,咱们挖药,我背着山货在山道上行走的那种轻快,浮出脑海。
扛着车子,要保持平衡,受伤的手也需要同时举起来辅助。我把脖子上的球鞋挂到车把上。那双球鞋,有节奏地在车把上摇摆。
贫穷,让人们对骑车人有着特别的羡慕嫉妒恨,人们把车比驴,把人比鳖,编排骑车人:“晴天驴驮鳖,雨天鳖驮驴”。我彼时彼刻的那种形态,自然属于后者。
因为要时时小心保护那只伤手,所以那种带着托举姿势的“鳖驮驴”状态,难免越走越累,一点没有咱们在山道上行走的那种轻快。到末了,那感觉,只剩一个戴枷犯人被押解前行的狼狈。
长大后,我回想那个场景,觉得那其实就是生命的伏笔。生命的历程何尝不是一次次戴枷的负重前行,并在人、鳖、驴的角色中转换。生活的路,还常常不告诉你目的地,让你一头雾水,行走在迷蒙里,在摔跤里,在撞墙里,然后,让你自己使劲在成长里醒悟,在醒悟里成长。
雪光里,一个伤兵模样的家伙,因那不得力的右手,和那“驴”的累赘,把85里路走完时,早已经过了午夜。
燕子,你在城里,我在乡里。我深切感到了城乡距离的遥远。
燕子,论身高,我是棉棵你是树;论伶俐,你是燕子我是牛。一个天生高,一个发育晚;一个麻利,一个笨拙。
我妈看着咱俩吃煎饼,曾玩笑说我,你咋光吃闷心食呢?意思就是,你看人家燕子,吃了就长个头,你咋吃下去就昧心里。自己亲妈如此笑话儿子,别人嘲讽倭瓜牛、门墩子还不顺理成章?
燕子,其实,如果不是你这参照物,我并不比其他孩子矮小多少,至少也属于中不溜吧。
对你的仰望和羡慕一直深藏在我心里,姐那“你咋不长得高高哩”的期待一直是我努力的方向。
心向往之,形相随之。燕子,在体校,你说的,“你长高了”,你发现我突然长高了个头。
我想,这与一次次风雨兼程相关。一次次往返170里去看你,一次次推着断了链或是破了胎的自行车,徒步几十里长途行军样跋涉,促使我拔节生长。两年后高中毕业时,身高超出了170厘米,差不多超越了全部那些骂我倭瓜牛、门墩子的家伙们。
我一直坚信这是我对你仰望和你对我俯视的拉抻。当然,到定型的178CM,最终没有赶上你的185CM。不光我没有赶上,咱们村几乎没有一个同龄人赶上你。
正如俺姐说的,赶不上你了,燕子。我俩的距离,自从你被某国企女篮招录后,已经不只是身高了……
作者简介:
张家本,河南省邓州市人。河南省作协会员。做国企干部和政府机关干部期间,未曾稍事驻笔,于是被调入市文联做十余年期刊编辑。辛丑年退休。笔耕困顿时下田,农耕快乐时笔耕。作品曾获得河南省科技成果奖,获农民日报、河南电台、南阳日报等报刊(台)各类大奖赛奖项若干。散文集《晾晒岁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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