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岁男孩小时候的惨痛经历

　　这个题目是刚刚离开的孩子自己定的。不过，这是第三稿。第一稿是“一个叫张**的十岁男孩小时候的惨痛经历”，我说这样写的话，岳老师会不会侵犯了你的姓名权？他想了想说：那改成“一个男生的经历？”他爸说“这听起来有点空”。他又想了想，说，那改成“一个十岁男孩的惨痛经历”？

　　于是，我们就这样愉快地敲定了这个题目。

　　三天前，曾经参加过我工作坊的一位校长说他学校一个孩子，五年级，问题很严重。问校长有多严重。他说孩子想自杀。

　　听起来的确很严重。约在了周六上午九点。

　　八点四十五。从工作室门口望出去。路对面树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成年人低着头看着屏幕，小孩子仰着头，似乎在和成年人交谈。

　　等成年人把手机贴到耳边，我的屏幕亮了。

　　邀请他们落座。

　　家长提出他回避。我让孩子选择，他说还是留下来陪着吧。估计是因为初次见面，于他而言，我是个陌生人。陌生的环境与交流对象，让他有些不习惯。

　　问他今天为什么来见岳老师。他说他在学校和老师、同学闹矛盾了。老师说让家长带他找心理医生，看看他心理是不是有问题。

　　我常常就这样突然被一个个陌生人授予决定来访者命运抉择的重任。

　　问孩子是否愿意写下他的名字。他写完后，有些羞涩地说：哎，没写好。我说：哦？那再写一遍？

　　他再次拿起笔，一笔一划地把名字又写了一遍。和第一遍相比，的确更漂亮了。他说：我刚才没有用心。

　　我说：那看起来，你要是用心做事情的话，是会做得更好的。

　　他点点头。

　　为了减轻他赋予咨询的沉重感。我说：每个人一辈子都会感冒，心里感觉不舒服，就和感冒一样，也是很常见的。

　　他点点头说：是啊，人这一辈子，谁会没有点儿难处？

　　我心头一震！又一个哲学家光顾工作室了！

　　我说：你可以把刚才这句话再重复一遍吗？他说：我记性超级不好。我忘了刚才说的是啥了。

　　我说：你又不是属鱼的，我相信你会想起来的。

　　他想了想说：人这一辈子，谁会没有点儿挫折？

　　我说：你看，你说你记性超级不好，其实，很好了。你刚才说的是“难处”，现在说的是“挫折”。意思差不多。你以为你忘记了，其实在你的潜意识里，并没有忘记呢！

　　他羞赧地笑了。

　　我问他：那你跟岳老师说说，你这长达十年的一辈子里遇到过哪些难处，或者说是挫折呢？

　　他说，我这会儿想起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我三岁那时候的。第二件是四岁。第三件是七岁。

　　于是，这个自称“小话痨”的胖胖的小家伙回忆了他“这一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三件事。

　　“我三岁这事儿，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有点模糊，也可能我并没有记住。是俺奶给我说过几次。我印象里的情景可能是俺奶说了几次后在我脑子里形成的画面。”

　　他描述了三岁时被开水烫到肚子的不幸经历。然后掀起上衣，露出肉嘟嘟的小肚肚。在裤子松紧带压出来的那一圈小褶皱下，很明显的有一个约四五平方厘米的不规则疤痕。

　　他又相对详细地描述了四岁时被开水烫到脚的经历。他说奶奶把一锅热水放在了地下，然后去厨房接水。他是后退着走的，然后左脚就踩到了那个热水盆中。因为“自我保护能力还没有形成”，他没有立即把脚从热水中扒出来。而是哭喊起来。奶奶听到后，赶紧跑过来，把他的脚拽了出来。他说他的脚至少在热水里泡了三四秒。【这个数字我觉得不大精准。因为奶奶从厨房跑到客厅，纵然是苏炳添的速度，也不大可能。毕竟农村的房子设计，厨房一般是单独建的。】

　　鉴于脱鞋子不大方便，他没有给我展示他腿脚上的痕迹。

　　第三件事发生在他七岁那年夏天，收麦子时节。他说那天中午他有点头蒙，在沙发上睡着了。爷爷把他抱到了床上。等他醒来，大概是五点左右。他就出去找小伙伴玩。在路上遇上一个正在推着架子车玩的年龄相仿的朋友。他俩就决定玩这个架子车。玩法是你坐在车上我推着你跑一会儿，然后我坐在车上你推着我跑一会儿。

　　小伙伴推着他跑了一会儿，轮到他了。他发现两只手握着车把，把车襻攀在脖子上有点勒。他说“我发现其实不用拉车，光用手扶着车把推着走的话，根本不需要用力车子也会走。”（可能路有坡度）。“车子跑得可快，我力气太小了，控制不住了。车子歪了，掉到路边的麦地里了。”

　　他站起来，给我比划着。“路面比麦地高这么多呀！那个车襻绊住我了。我跟着车子可掉进地里了。车子砸住我的这只胳膊和这条腿”。他伸出他的左臂和左腿。“我的胳膊可歪了。扭到这个方向了。我哭得可厉害。路边有人看见了，说：咦，这孩儿胳膊咋歪成这样了？就把我抱到路上，跟俺家人联系。俺家人把我送到那个啥……那是啥……啥医院了……”我说“卫校？”

　　他非常惊异“哦哦，就是，就是卫校。你咋知道是卫校？医生给我打了一针，我可晕过去了，也不知道疼了。刚开始我以为是叫血液流通那啥啥的药，后来我才感觉到是麻醉药。等我醒过来，医生可把胳膊给我捏过来了，打上好几个钢钉，正骨成正常的样子了。俺妈用红领巾给我缠住，挂我脖子上。我在医院了十来天……”

　　我说：咱俩来讨论一个问题吧？刚才你给老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发生在你身上的几件事，尤其是七岁住院这事儿。不过，老师很奇怪，摔倒胳膊腿，我想应该是疼得受不了的。可是你刚才给老师说这事儿的时候，居然是绘声绘色、谈笑风生！我有点奇怪呀。”

　　他也笑了起来，说：那该咋办嘞？既然事已经发生了，还能一直伤心着？

　　我再一次心头一震，请他把这句话写下来，我说：你真的是非常厉害。你话说得太精辟了。你把这句话写下来吧，再签上你的名字。等到以后你成大哲学家，思想家了。这句话就是名人名言了。而且还是你亲笔写下来的。我得珍藏起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很认真地写下来了。

　　“不过，住医院老得劲啊！水果、面包吃着，可滋润。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随便玩手机。也不用在家被俺哥欺负了。俺哥可烦人。俺俩要是吵架，80%都是怨他。他成天欺负我。成天对我威逼利诱。让我做饭、刷碗、拖地。我要是不干，他就断网。有一次我想跟他和他的两朋友一块儿玩，他不愿意，就打我，把我摁地上，朝我嘴里吐唾沫，还朝我嘴里放屁。哎，成天欺负我。”

　　我说：这三件事，是你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事了？

　　他说：是啊。

　　我说：刚才你说你记性超级差，但是你刚才给老师讲的这三件事，你却记得这么清楚。尤其是七岁那年摔断胳膊腿的事，还有被哥哥欺负的事。我几乎没有遇到过在你这个年龄记忆力这么好，语言表达能力这么强，概括能力这么厉害的孩子。那老师让家长带你来找岳老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说：前几天，老师讲立方体，几个面上涂颜色，我有点不明白，问老师了一句。谁知道老师说我：你咋那么多事？那眼神和语气看着可不耐烦，明显就是gengying我。我心里可不得劲，可回到位置上了，也没心情写作业了，闲的没事，就撕了同桌的书，同桌说：咦，你咋撕我书嘞？老师看见了，可过来训我了。还叫我去找俺大伯。俺大伯不是校长吗？回家俺大伯给俺爷说了说。俺爷可说我：你看看你，成天不听话。恁妈走了，恁妈以后就不是恁妈了……我听了可生气。俺妈是跟俺爸离婚了。但是，离婚了，俺妈可不是俺妈了？这句话我可受不了。心里可不得劲。跟俺爷说：你别说了！他又说了好几遍。我可生气，跟他说：你别说了，你要是再说，你不走我走！”

　　我说：你说的这个“走”是啥意思？他说“就是离开俺俩吵架那个地方。谁知道俺爷还是说说说。我就觉得这样活着还有啥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可跑出去了，跑到河边了。他们找到我，把我拉回家了。俺伯回来，又怼了我一顿。”

　　原来这就是孩子“自杀”的原因。

　　给每一个孩子留行动作业，是我结束咨询前的最后一道工序。前提是他们不拒绝。这孩子也没有拒绝完成岳老师的作业。留给他的作业是以后再遇到叫自己心理“可不得劲”的事儿的时候，不要采取什么跳河、跳楼等等的极端行为，而是把当时的情绪写下来。写一段情绪日记，等到哪天感觉有必要了，带着情绪日记来和老师交流交流。

　　孩子欣然应允。

　　中午十二点，孩子告诉我他本子买好了。

　　行动力真强。

　　他回我：谢谢老师夸奖。

　　天才向左，疯子向右。

　　站在中线上的，是家长、是老师、是孩子认为很重要的一些人。

　　理解、接纳、支持、鼓励、赞扬……会把孩子指向左。

　　忽略、漠视、羞辱、贬损、打压……会把孩子推向右。

　　何去何从？

　　作者简介：

　　岳彩花，河南省长葛市新区实验学校心理咨询教师。中小学高级教师，河南省首批名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科院认证测量师，河南省家庭教育讲师团特聘讲师。灵魂和脚步，一直在路上。有作品入选《师墨飘香》《师兴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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