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作品 | 侯志伟:麻 婆(短篇小说)
摘要:麻婆 村东的麦地一夜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暖和的迹象。远处高低不一的坟堆也覆盖着雪,麻婆抬起浑浊的眼,眯起一道缝,向远处搜寻一堆堆“小屋”。果然…… |
麻 婆
村东的麦地一夜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暖和的迹象。远处高低不一的坟堆也覆盖着雪,麻婆抬起浑浊的眼,眯起一道缝,向远处搜寻一堆堆“小屋”。果然找到了一个隆起很高的覆盖着雪的坟堆,那就是张二的“小屋”。麻婆心中就来了一丝窃喜,她感觉到张二也眯缝着一只眼瞅着她。
麻婆前倾着身子,趴在四轮扶手车的扶手上,让摇摆的身子找到一个支柱,塑料的四个小轮子在雪后的地上一滑一滑的向前推着。麻婆哈了一口热气让手暖和暖和,把绿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缠在车扶手上,手才能屈伸。脚穿的棉鞋也慢慢地浸入一点点雪水,脚感觉到了雪的凉意。后背浸出一点点的汗,如细细的桑蚕虫儿在衣下蠕动。地上的雪慢慢的融化了,沟壑不平的路上,起了一层“油泥”,麻婆四轮扶手车推进了“小泥坑”里,她怎么使劲也推不出来。麻婆气得干脆坐到小车的软座子上,喘着气看着远处张二的“小屋”。
这条前往田地的土路,麻婆不知留下了多少脚印。记得秋收时,麻婆坐着张二的电三轮,去田地里收玉米,回来时装了整整三轮车玉米棒子,麻婆坐在玉米棒子上。走到这条路,车轮掉进夹沟里,怎么也上不来了。张二把麻婆搀下车,用粗糙的手摸摸麻婆的脸:“麻婆,最近累瘦了,明天我去买点肉。”麻婆用手打一下张二的手:“二疤眼,你手像耙子,嘴又馋了。”张二左眼眨了一眨,露出一丝浑浊的白眼珠笑了。麻婆在后面推着三轮车,张二弓着身子推着车把,右手拧紧电门,车子扭扭歪歪上来了。张二把麻婆再次搀扶上车,麻婆心疼地摸摸张二的脸说:“二疤眼,你力量还很大呀!”张二眨一眨绷紧的左眼,右眼眉角笑开了花:“晚上我力量更大!”张二后来拉了两车土,把这条路的沟沟都填平了。
麻婆摸摸脸,还能感觉到张二耙子手留下的印记。一丝温暖在麻婆心头涌起,对着远处的坟堆说:“二疤眼,你偷懒了,这一道沟沟你忘记填平了。”麻婆把围巾系在车扶手上,跨在右胳膊上,对着张二坟堆的方向喊:“二疤眼,这次我拉车,你给我推着,把车弄出来。”麻婆前弓着身子往前拉着,扶手车从小泥沟里被牵出来了。麻婆笑呵呵地说:“二疤眼,你还是有力量!一会儿我就到你小屋前,咱们再唠唠嗑。”
麻婆趿拉着沾满油泥的棉鞋,推着扶手车,摇摇晃晃地来到张二的坟前她解下绿围巾,圈到坟头雪融化的地方,下来坐在扶手车的座子上,嗫嚅地说:“二疤眼,下雪了,你冷吗?这是你买的围巾,用它暖暖左眼吧!”
“二疤眼你等着我,我也到你小屋里暖和暖和。”麻婆伸着身子对着坟堆说,“南地痨病鬼的小屋,我一定不去。我就想跟着你,你小屋里暖和。”
“你哥,张义整天就知道吐痰,他小屋里也是痰窝。他去南地陵园后,咱院子干净了很多”麻婆絮叨着,“我和你终于把俩个孩子养大了。我差点忘了,昨天的饺子我给你留了俩个,二疤眼,你也尝尝吧。”麻婆从兜里慢腾腾地掏出一个食品袋,里面包着四个饺子,她拿出俩个摆在张二的坟前薄雪上。“二疤眼,你也别怪小兔崽子。”麻婆恳求着说,“小兔崽子打工忙,无法照顾我,也在理。”
下午还未到下班时间,张小轩接到养老院小刘电话:“麻婆回家去了没有回来。你明天再送麻婆回来吧!”张小轩从城里急匆匆地赶回家,家里门开着没有人。他知道麻婆又去看爹了,他就往村东头地里赶。
村东头的麦苗今年长得很旺,薄薄的雪盖在麦子上,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薄的地方雪化了,露出绿色的麦苗,给田野增添了一丝生机。远处的坟地高低不平地在雪地里像一个个馒头,饱满而刺眼。天空灰蒙蒙的,压在张小轩的头上。
“……娘呀!……您怎么又从养老院跑出来了?”张小轩冲着麻婆喊着。麻婆抬起头看看坟头,砸吧砸吧嘴:“我看看您爹冷不冷!”麻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儿子喊她从“大娘”变成了“娘”。张小轩把坟头上的绿围巾给娘取下来,有些湿湿的,就系在扶手车的车把上。麻婆被小儿子带回家了。麻婆坚持晚上就睡在羊圈小屋,想躺躺羊圈小屋的床。
羊圈小屋在院子的东南边,就是一大间水泥瓦搭的小屋子。墙壁东边搭在院墙上,另外三边都是土垒的墙,上面檩条还吊着麦秸秆,麦秸秆上后来加了一层水泥瓦。雪覆盖了整个水泥瓦,好像戴着一顶白帽子。麻婆换过一双棉鞋,趿拉着推着扶手车,先推开羊圈小屋的门。门上的一根绳子,挂在墙上的一根木橛子上。
门上有一道砍刀的印记,麻婆摸摸深深的刀印,已经变成黑色。麻婆记得这是大儿子冲进来,要砍二疤眼时留下的。麻婆想起了张二左眼疾病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罪孽啊!罪孽啊!”大儿子外出打工一走就是十多年,就连二疤眼走时他也没有回来。
麻婆拉开了门框旁边的灯泡线,一盏白炽灯吊在一根檩条下。里面有一个水泥槽,水泥槽的对面放着一张小木床。昏暗的灯光下,麻婆似乎看见了张义坐在床上,怕打着胸脯,脸憋得通红,就是咳嗽不出来。旁边一只羊抵着墙,挠痒痒。一只羊卧在槽头后边吃草,不停地摇着尾巴。麻婆趿拉着鞋,走到床边,要为张义拍后背。“老头子,你就慢慢咳,别急,慢慢咳!” 麻婆安慰地说,“你就搬到堂屋吧!孩子们不怕!”麻婆摸索着也没有摸到张义,只摸到一根杨木棍。这是张义的还是他弟弟张二的,麻婆记不清楚了。她记得张义年轻时好像用过这个木棍赶羊。
秋天过后的集市一片热闹,人闲就要准备厚一点的衣服了,扯布的、卖鞋底、卖针线头的摊位人多些。麻婆年轻时迈着步子很轻松,她来到集市要给爹爹做鞋子,就要先买鞋底子,看见一个小伙子埋没在一包包鞋底里。
麻婆怯怯地问:“喂,鞋底多少钱一双?”
“两块钱三双。”
“我问你多少钱一双?”
“一双一块!”
麻婆抬眼看着这个大汉,高挑的个子,大眼睛,大手大脚,就更显得瘦了。
“怎么这么卖?六毛三一双不就得了。真少见!”
“大姐,我们就是这样卖鞋底的,一双一块钱,三双两块。”张义憨憨地笑着说。
麻婆在兜里摸索着,急得翻了四个兜也没有找到两块钱,只有一块五。
麻婆十分不甘心地思索着:“六毛三一双的鞋底非要一块一双。”
“两双鞋底多少钱?”
“两双两块!”
“你怎么做生意的?”
“就是这样做生意的。童叟无欺、保质保量。”
麻婆着急地说:“你就不会一块四两双?真是死板套。”
“大姐,怎么骂人了,谁死板套?”
“说你怎么了,死板套,死板套,死板套。”
张义知道在外容易,就嚷嚷说:“走走,不卖你了。我家里急事,就便宜处理了,还嫌贵。”
麻婆转了整个集上都是一块一双鞋底,就又来到张义的摊前,心想做鞋底生意也挺不错,利润大了就包场。
“小伙你家中有急事,不如把摊子转让给我吧!五毛钱一双?”
麻婆心里也想接手这个生意,就讨价还价,最后五毛五一双全部买下,摊位上的几十双也送给了麻婆;麻婆接手这个摊,就是做起了小生意。
张义也经常给麻婆送货,一来二去他们就更熟悉了。
麻婆第一次去张义家看到三间堂屋也兴奋了好一阵子。麻婆结婚住进堂屋,才知道张义还有俩个弟弟。张义就在西间开一个门让张二、张德住。
张义结婚后,三兄弟商量就在堂屋东南边盖了一间灶屋。麻婆记得三兄弟赤裸臂膀,先把地夯平整,再搭檩条子,檩条上摆上一根根细桐木棍,再上面笘开一层层秸秆,最后装篱笆墙。两天的时间就盖好灶屋,竣工时还庆祝了一下,麻婆做了俩个菜,在堂屋里三兄弟喝得热火朝天,二弟三弟也给麻婆敬了三个酒,只喝麻婆两颊绯红,晕天晕地,硬着舌头要给张二张德介绍南乡的媳妇。后来,麻婆有了儿子张大闯,草屋麻婆就养羊补贴家用。
张二真从外边领回来一个女人,张义和麻婆商量就把堂屋的两间让给了张二做新房,他们就搬到草屋住了。这一住张义就没有出来,知道痨病缠身才出来,抬出南地陵园。
张二领回来的女人,有了孩子张小轩之后,女人整天只知道打扮,外出游逛。有一天,麻婆看到张二耷拉着头回来,把鞋底扔到院子里,径直走进堂屋。一天,两天,半个月,一个月,两年,还未见弟妹回来。麻婆就劝张二去找一找。张二大嚷说,她死外边了。麻婆也不敢多问,后来才知道跟一个做生意的跑了,从此未见该女人回来。
进入腊月,又下第二场雪,房子上、草垛上、小路上都覆盖着一层雪被子。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一早上麻婆唠叨了十多遍,不是张德倒插门北村受委屈,就是张德腿脚不灵活了。张小轩知道麻婆想念三叔张德了,就拉着麻婆去北村看三叔。路上的雪还未化,行人很少,三轮车留下几道车印子,歪歪斜斜地延伸到北村去。田野里一片寂静,鸟儿不时飞往河边的柳树下,一会儿飞到田野里觅食。麻婆砸吧着嘴,唠叨着:“您三叔,就是雪天从这条道去北村倒插门的,你爸送他到北村,挑了两袋粮食,扛了一条猪腿作为厚礼,北村人都瞧得起您三叔。”
听着雪地嘎吱嘎吱的车轮声,一走就是三十里路。天渐渐明朗起来,村边的房屋渐渐多起来,一股股炊烟从烟筒里冒出来,笼罩着雪后寂静的村庄。后背微微出汗的小轩,边踢着车轮的雪边问:“娘,三叔在村南头住还是村东头?”麻婆砸吧着嘴,想了想说:“村东头第一家吧!”
村东头也有几个小房子,麻婆也不知道哪个是张德住的。就问起路边的一个小屋的人,一位老婆婆警觉地打量了麻婆一番后说:“不是要账的吧。岳小飞已经躲外边几年没有回来了,他爸张德子就在东边第三家。”小轩推车向第三个小屋走去,这是大瓦盖的一大间房子,房子三面都是砖垒起来的墙,南面开了一个小门,一条小路扫得很干净,弯弯曲曲的小路连上了大路。小屋门口一个石碾子树立起来,一个脸盆放在上面,还冒着热气。
麻婆砸吧着嘴喊:“张德!张德!”门闪开了一道缝,一双眼睛警觉地望着外边。女人骂骂咧咧地嚷到:“张德子不在这儿住!你找错地方了。” 女人随手把门关了,小屋内一阵咳嗽声。小轩涨红着脸说:“婶子,我是南村的小轩。我三叔张德不在这儿住吗?”门又被拉开了,女人笑呵呵地迎上来。“侄儿,屋内坐,这是嫂子吧!”门开大半,热气腾腾的煤火炉子放在屋中间,屋内一张大床,一位白发老头半躺在床上,嘴里支支吾吾地说不清,右手拉着被子要下床。麻婆坐到床沿,拉着他的右手,兄弟长兄弟短的叫着。白发老人的眼泪扑扑腾腾地落在棉被上,打湿了胸前的衣服。小轩知道这就是三叔,偏瘫后遗症留下的。
小轩就问婶子:“小飞弟还在山上拉石子吗?下雪了路不好走吧!”“哎!他能怎么办呢?前几年的车祸欠款还未还,孩子小还要上学,您三叔又这样。哎!”三婶指着远处的一处庭院说,四间瓦房带门楼,一间东屋就是老房子。小轩望去,鸟儿在雪房子上飞舞,从这边飞到那边,欢快地叫着,一棵大桐树上落满了各种鸟儿,院内没有住人,成了鸟儿的天下了。
一会儿就晌午了,麻婆让小轩拿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面是一个塑料袋子,从里面倒出几十个熟饺子,放在炉子上热一热,就可以吃了。问起麻婆怎么弄这么多饺子,麻婆神秘地一笑:“敬老院里亲戚给的。”屋内炉子烧得旺旺,麻婆砸吧着嘴不停地说着,记忆力比谁都好,好像什么事都记得似的,几十年前的往事还历历在目。
从北村看完三弟张德后回来,麻婆说,她想念敬老院的姐妹。她怎么也不愿意住在家中,小轩又把她送回村敬老院,村北头的敬老院是几个村共建的,每月只要缴纳300元的费用,就可以让老人吃住享受到照顾。
走进敬老院大门,看见两排房子分成一个个的单间,第一排的屋檐下坐着三位老人,一个老人手里拉着弦子,吱吱呀呀地响着,时断时续的旋律有点像豫剧的模样,看到麻婆回来,其他两位老婆婆鼓起掌,表示欢迎。“朝阳沟选段正缺一个银环婆子,麻婆婆来了。”老人冲着小轩和麻婆的方向喊。一个婆婆赶紧跑屋内拿板凳,让麻婆坐下。大儿子张大闯每月按时把300元打到敬老院的账上,麻婆不发愁,就愁小轩一家的日子紧巴。
“家伙什,都敲起来。朝阳沟来一段。”领头的张老头,大嗓门亮起来了。什么腔调都有,学得高兴,唱得高兴。小轩听着咿呀的豫剧,边鼓掌边拜托他们照顾娘,就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孩子走远了,麻婆说:“谢谢,姊妹们,孩子走远了,咱们也歇息吧。”麻婆推着扶手车来到她的小屋,一间四方的小屋,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柜子,一双碗筷子,简简单单的三餐,打发着日子。其他老人都不想住在敬老院,而麻婆情愿住在敬老院。她常常坐在那儿发呆,把过去的事一件一件地回忆,她对生活有着美好的梦想。
作者简介:
侯志伟,河南省西华县昆山学校语文教师,周口市作家协会理事。在纸刊、网络媒体发表小说、散文三百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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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 娜娜 / 小威 / 沈晓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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