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下的夕阳情

　　居住在钢铁堡垒里的人们，从未见过真正的夕阳。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如今的我深陷在钢筋水泥制成的牢笼中，生活在钢铁家族的城池中。夕阳洒出的微光，不远万里透过林立的高楼，穿过迎风招展的行道树，支离破碎地散落在我的身前，光影斑驳，显得凄惨可怜。可每当我的手触及那份温热的光时，我才明白：这不是我的夕阳，我的夕阳正伴着炊烟与饭香留在远方。

　　儿时，童稚无邪，自然不知“日薄西山”的哀愁；亦不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没落；只记得夕阳下那令我留恋的阵阵饭香，弥漫着浓浓的家的味道。

　　或许，城里人永远都不会理解乡下人对夕阳的崇高敬意。在斑驳的霓虹灯光所笼罩的城市里，他们，永远只能理解“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文艺，却从未真正看一眼触手可及的夕阳之光。

　　乡村的夜色与城市的灯红酒绿有着天壤之别。乡村的夜，总是透出一种混沌的黑，是一种弥漫着绝望的昏暗。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黑暗中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光，是多么地难能可贵！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固执地保留着祖先的传统，顽强地秉持着先人的那份质朴，任由时光变迁，沧海桑田。一日之计在于晨。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进窗扉，便意味着开始新一天的征程。看农田中“背灼炎天光”的农民脸颊上的汗珠渗入大地，才会真正体味日落而息的意韵。

　　夕阳之下，炊烟袅袅。村院中缓缓开启的炊烟在微风中交错盘旋，像是斑斓的绫带织出的一张淡色细帘，轻轻拉开夜色的帷幕。那时的夕阳红，总有一份不可名状的喜意，预示着阖家团圆的美满。

　　后来想起夕阳，我总会想到母亲静坐在夕阳下等候我回家的场景。夕阳映在母亲那花白的发丝上，洋溢着暖暖的亲情之光。母亲静谧的神态中散发着爱的光辉，那慈祥的面孔让人肃然起敬，永远拓印在我的心底。

　　长大后，我仍深爱着那春风拂面般的夕阳之光。她仍是那么温柔，却有着沁人心脾的力量；我本爱着她的单纯，却也开始理解“落日故人情”的惆怅；也明白“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孤寂与凄凉。

　　明媚的阳光渐渐被肆虐的风霜所掩埋，皑皑白霜下，弥漫着凄神寒骨的悲凉。我们为秋的寂寥而哀叹，却不知日暮里的秋景更是冷得彻骨！看落日残阳下翻飞的片片枯叶，我不由想起嵇康临刑前的一曲《广陵散》，这是发自命运的绝唱，纵使归于尘土亦要将极尽之美流于世间。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夕阳的光总是有一种伴着血腥的粘稠质感。害怕她如影随形地跟随，畏惧她肆无忌惮的光无情地打在脸上，而我避无可避。

　　夕阳西下几时回？看夕阳，总不能忘记那个一天看四十四次日落的小王子，这是大漠的孤独，却能因与自己的花一起看日落而感到幸福。我可以想象那漫无边际的孤独，却无法理解小王子幸福的源头。

　　或许时光脱去了我的童稚，知识使我了解到这灿烂的世界。读遍了诗人伤春悲秋的辞藻，听倦了今人对潮起潮落的哀叹，自以为胸中满怀悲凉。屡屡强说愁绪来掩盖自己的无知。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将夕阳渲染成一种弥漫着无尽悲愁的意象，温热中总能透出迁客骚人心中那份彻骨的严寒。孤独与悲秋是一场永世流传的瘟疫，而夕阳亦是它永恒不变的载体。避之不及的人们，被夕阳与诗意包围，深陷于稠质的悲哀，难以自拔。

　　或许时光就是如此残忍，毫不留情地扯去无忧无虑的心境，将悲伤灌于人生，在苦与愁中绽放理想之花。

　　可后来，母亲在夕阳下的背影告诉我，苦闷与离愁终究是人生短暂的独白。当我看到母亲瘦小的身影融入夕阳的光辉之中，看她眼中深深的担忧与哀愁，却要装作无所谓的神情。看夕阳与母亲蜡黄的皮肤交相辉映，一股幸福感渐渐融入夕阳之中。我想我终于明白：夕阳之下小王子与他玫瑰的幸福源于何处？原来相依为命才是幸福的源头。

　　时隔多年，我对故乡的夕阳仍有一种深深的执念。那承载着母亲背影的夕阳，总是我不懈坚持的理由，更似是一种至死不渝的信仰。

　　我带着佛教信徒般的虔诚，在黄昏下，在夕阳里，用双眼染尽房顶的缕缕青烟，看它们交错相融，最后带着醉人的饭香悄悄消散于农家夕阳里。

　　这样，真好！

　　作者简介：

　　苏美林，山东省东明县沙窝镇第一初级中学语文教师。菏泽市作协会员。性情本真，为人豪爽，语言风趣。爱读书不求甚解，喜工作兴趣狭窄。有作品入选《师墨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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