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水

　　7天了，午夜梦回，我依然会被洪水中那一棵坚韧的树感动得泪流满面。

　　7天了，双手上仍然留存着大树的亲吻与托举，胳膊上仍然留存着大树的鼓励与慰藉。

　　你猜对了，我就是那个洪水中抱着树的幸存者。我该是多么幸运，才能在危难时刻遇见一棵树！你又是多么幸运，才能在今天读到这一页充满感激与哲思的历史——当然，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故事。

　　淫雨。暴雨。城市的血管已经濒临崩溃。越来越多的柏油路，越来越少几近消亡的土地；越来越多的城市人，越来越高的直冲云霄的高楼……商业精英在此聚集，文化精英在此聚集，无论哪一样的精英都在这里聚集……当水位越来越高，另一个并不十分遥远的地方成了战场……

　　一场城市保卫战在广袤的农村大地展开了。大喇叭。微信群。朋友圈。泄洪、撤离的消息铺天盖地。广袤的、长满玉米和棉花的土地，温暖的、盛满幸福和希望的家园，都将于晚八点消失在滚滚浊流之中……本就空心的村庄很快就变得空荡荡了。毕竟，在感到生命受到威胁时，人会一反常态，突然变得“惜命如金”。我也是。

　　环视屋宇，什么能带走？

　　银行卡。

　　这是我行走江湖的资本。

　　还有什么能带走呢？

　　身份证。

　　这是我行走江湖的凭证。

　　还有呢？

　　目光落在书架上。

　　《论语》。开学后，我要领着学生一起读的书。半部《论语》治天下，我的学生将来都是要“治天下”的。我必须好好读，才能领着学生好好读。

　　走吧。赶快走吧！

　　总觉得洪水马上就来到身边了。

　　《太阳照样升起》。海明威的。一年前买的。看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完的书。在我离开房间的最后一刻，我竟然想拿走它。

　　是的。就是因为书名。希望，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掉希望。

　　当我抱着《论语》和希望跑到村口时，洪水已经跑着追上了我。我是多么善跑啊!我从小就喜欢跑。跑着玩，跑着比赛，跑着旅游……可是，洪水比我跑得还快！

　　面前就是那棵树。一棵救命的树。幸运的是，我在树上也能跑，尤其是将要被洪水这头猛兽吞噬的时候。嗖嗖几下，我就爬上了树干。谁说书生就该手无缚鸡之力，看看我，绝对是继承了原始祖先的优秀基因。

　　也有不幸：《论语》掉落，希望也掉落了。脚下是汹涌而来的洪水，四周是浓墨样的黑幕。孤独，一点点侵袭着灵魂；无助，一点点怒卷着身体。在无边的黑暗里，倔强的树干挺立着。坚硬的纹理，汩汩流淌着生命的不屈……

　　耳边是各种各样的说话声。听得似懂非懂。我在哪里？似乎是抽搐般的，我惊醒了。听说，我是被广东救援队发现的。

　　“李老师，你真厉害！如果不是你坚强的毅力，我们肯定不会认识啊！”漂亮的女医生说着一口标准的北京话。听说，她是北大毕业的，一位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事后，很多人都说，我能活下来，应该感谢他们。

　　我觉得，我应该感谢那棵坚韧的树。

　　可学生们坚持说，我应该感谢《论语》带给我的使命，《太阳照样升起》带给我的希望。

　　再想想，其实都一样:树叶婆娑或凋落，都是大树的荣耀或落寞；每一片叶的欢歌，都是对根的祝贺！

　　作者简介：

　　李久利，原阳县第一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河南省骨干教师。有作品入选《师墨飘香》《师兴旷远》。于繁华尘世，存一隅幽僻，安放半缕书香，打理三分希望。愿从心所欲，喜怒有形，坦率天真，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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