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中的早晨，我来学校有点早了，不经意间就走到了办公楼前的小花园。

　　沿着花岗岩拼贴的小路走着，转过柱廊看到了嫩嫩的绿草坪，有了古诗里“浅草才能没马蹄”的那种感觉，抬头向东看去，烟柳和白色的办公楼让我进入一种杨柳依依、绿柳阴里白片楼的意境。搬到新校快一年了，从排斥到熟悉，从不适到接纳，再到融入我的生活，一切都源于楼顶的那四个字，在早春绿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

　　虽然我没怎么走过草坪边上的这条路，但今天走在这雨水清洗的黑白灰上，却觉得好亲切，我故意放慢了脚步。

一

　　我初识二高的时候，校园里没有小花园，也没有这种有感觉的拼贴路，有的是大片的水泥地。

　　上班之余，我会到校园东隔壁的街头小花园里转转走走，那里的拼贴路和这里的拼贴路近乎一模一样，我和我的学生连续好几年都在那里拍过毕业照。

　　说句实在话，这辈子我和二高的学生已结下了不解的愁缘。

　　刚到二高的那年秋天，高三的两个学生，带着速写本来向我请教人物速写的衣皱画法，我有点受宠若惊，就把大学里学的速写画给他俩看，从她俩的脸上看到了微笑，当时我好像没有分辨力，随着下课铃响我起身至办公室门口，平静地目送她俩爬上高三的那一层楼梯。没过几天，在校园里遇见了其中的一个女同学，她让我给她俩参考如何选择学校，我就把大学母校介绍给她们听，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听别人说她从河师大毕业后去市里当了美术老师。

　　就是在高三的那一层楼梯口，我和一同事在准备高三考试，闲聊期间当面听到一句“……当老师和学生打交道……”。说实话自己知道人家说话的意思，有了分辨力，但是无能为力用事例来说服自己，只能选择接受。

　　勤奋工作、认真上课、虚心请教是我的个人底线，快速融入学校是我每天的工作概念，所有的褒奖和善意的玩笑话都是我不断追求的动力。

　　终于在夏天的一个大课间收到了高一年级付晓洁同学送来的日记本，让我看着她给我准备的图片，在第一页的空白纸处，给她画上彩色的带着花环穿着粉色古装的小女孩形象。她的微笑和高三的那两个同学的表情有点不太一样，从那以后，我到她们班上课时，她都能带动课堂气氛，还会在课间来给我打招呼。高考时，她以630分的好成绩摘得了县文科桂冠，录取的学校也不错。每年看到她在宣传板上微笑时，我都甚感欣慰。

　　接下来，我的第一届四个高三艺术生传来捷报，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正和同事在操场打篮球，整个下午，我的手感出奇的好，眼里只有栏板上的方与圆，也能品出汗水的咸涩味。

　　人生第一次会在专业教学路上铺瓷片了，四个一方，一米阳光。

　　第二年就把我的学生送到了大学母校。

　　2004年，又有一个学生专业课得了超高分并顺利录取河师大。这一年，河大、郑轻、洛阳师院都有我的学生去深造，我的自信心来了，继续埋头苦干，仍然没有想那么多。

　　2005年，艺术统考的消息传来：王磊磊同学美术统考359分再创新高。我沸腾了，有一种飞的感觉，忽然间内心升起一种奢望：要放卫星，让另一个专业也很优秀的女同学一块报郑大。结果是另一个女同学没有帮我实现郑大双子星的愿望，而选择了复读。虽然有点遗憾吧，但我还是乐开了怀，毕竟这一年突破郑州大学、西安美院等学校，省内省外全面开花。

　　以后的每年里，都有那么几个好学生突破再突破，211、985院校通知书陆续间隔着让我得意再得意。逐渐的就适应了专业学习氛围，慢慢的形成了自己的教学速成模式;在给学生参考志愿的时候，资料研究越来越科学，选择院校愈来愈人性化，以能录取为目标成了我给学生报志愿的主导思想。

　　看着这条校园路，我把素描的黑白灰地砖、色彩的花地砖、速写的条地砖，一块一块铺在脚下，做了记号，并压了粘结剂。

　　这都搬家好几次了，那几年学生上大学后给我写的信还压在箱底，这些年每到节日或关键的时间点，都会有学生在QQ、微信上发来心情，见面的依然亲切和在画室一样。

　　当然也有自认为失意的学生，也有和自己意见不一致甚至发生矛盾的学生，还有默默不语的同学也都一一拼贴在我的人生路上。

　　到2019年，我家大女儿变成了我的学生，录取到了南京理工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我的纠结才缓缓有所松弛。

　　校园不大，还得继续铺设花瓷片，接着走向鲜花盛开的地方，我也想生活在花园里嘛。

二

　　漫步在校园的拼贴路上，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来这所学校已二十年有余，比所有在校学生的年龄都大。

　　整年和一群好奇心强、求知欲望强烈、处在人生最好年纪的高中学生在一块，耳濡目染的多了，什么荷花效应、坏苹果效应都有了反应。

　　我深深地知道学校是学习的地方，相互学习是日常惯性，边问路边铺砖亦成为常态。

　　那些年高三专业班教学刚刚起步时，为了满足艺术生的求知欲，我注重的是课堂专业示范画。当教室张贴标语，大型活动需要条幅的时候，当校园进行文化建设需要壁画、黑板报的时候，我多了一项发挥美术应用的机会。当我三天三夜连轴转把新教学楼的透视图用针管笔画出来的时候，张育才校长的一句话激起了我继续提升专业素养的欲望，在这种意识的驱使下，我的画作也多了不少。

　　那一年，给高二同事家的闺女画过彩铅动漫人物，在办公室给梁老师画过素描头像，给学生画过校园里的偶像，画过县委书记……

　　善意的交流慢慢多了起来。

　　2015年，在教育局体卫股王老师的极力举荐下，我报名参加三门峡市美术教师基本功大赛。当看到文件要求的比赛项目除了画素描、色彩外，还有国画表现时，瞬间都有点儿蒙了。这都多年了，一直注重艺术生升学专业训练，都不画国画;只是在空闲的时候、高招的时候适当写点毛笔字;离比赛还有二十天，这咋准备呢?这可是去市里比赛呀。仔细听着王老师微笑着说的几句话，又一想去市里比赛嘛，又不是没去过，叫去就去吧。

　　短暂的思考后，从教育局出来直接就到街上买了宣纸、毛笔，回家就开始练习用毛笔画画。第二天，给高三艺术生做示范时，我尝试着用毛笔画速写;第三天，就上手画人物头像。随着自己慢慢掌握了衣纹皴法这一技巧，练的习作有点儿国画的味道了，但素描的东西还是多了一点。学生几句赞叹后，水墨人物进入了状态，每天总是抽时挤空去练习，在办公室填记录、写总结都是用勾线笔来书写。

　　国画比赛那天，我的人物写生水墨稿引来了赞誉，市实验高中的张老师说：“你这画罩一遍颜色即可。”在赛场上我第一次把水墨画变成了有颜色的人物画。几个月后，王老师通知我去拿获奖证书，到那儿一看：不错，还是一等奖。此次的经历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内心追逐国画创作的大门。

　　自此，每次外出培训就开始和专家教授、书画院画家交流国画技法及创作思想。2017年在郑州学习期间，接触了河南省书画院副院长李明画家，在他的课堂上我的皴法受到了点拨，受益匪浅。回来后花费了大量的精力临摹了很多国画作品，练字成了家常便饭。那一段时间还着手创作了一些家乡山、石头村题材的国画习作，自我感觉还好。

　　突然间发现，此刻脚下的草坪和大学校园里门口广场的大草坪有点像，也可以与那年回母校学习时，在市中心享用一夜的大草坪相媲美。这时的拼贴路让我想起了曾经去过的很多大学的校园路，这种拼贴路不但是知识积累的路，也是人生思考追逐的路。

　　想学习想进步不狠下心来不行，不碰墨汁不行，颜色弄多了就画成了黑瓷片。

三

　　当把国画的水色染在地砖上，当把墨色涂在地砖上，当把点横竖撇捺写在地砖上，再罩上这春雨的时候， 我能感觉到脚下路湿漉漉的、滑滑的，颜色有点滋润 ，还有一味墨香在里边。

　　正品尝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在18年春天迎来了具有二高特色的体育艺术节。

　　展出的前几天下雨了，雨一直下到艺术节的头天晚上，雨滴打湿了我的宣纸，墨迹被晕染在了纸上、墙上，也染在了自己的心上。

　　我的同事老白老师、琼琼老师走进了我的画面;我把二高建在山脚下;把青山绿水的杨柳岸搬到了教学楼的操场边;让身着红黄蓝的二高学子站在瀑布脚下看大河滔滔，杏林花开;让不知细叶谁裁出的人来感受二高的新时代，让不知道谁家的玉笛独奏曲散入春风飘至校园的每个角落。

　　在艺术节上看到了同行书法家的风采，也看到了老二高人的韧劲，胡老师一声拖腔“回家看望……爹……和……娘……”，撕开了我的乡愁。到秋天的时候再遇书法展，我把乡愁系列《石头记》装进了橱窗。

　　2019年的艺术节，把乡愁继续扩展，把老家的一草一木、人文风情画在我的宣纸上，古村戏楼场90多岁的老奶奶也成了我的画面主角，我给每家每户都贴上红对联，让在外的游子能感觉到来自老家的温暖。

　　今年的艺术节，经过几个月过山车式的起笔落笔，熬了几个红眼夜，终于在艺术节的早上把古典小青绿、大青绿挂在了墙上。

　　在金碧山水的边上配上了自认为有突破的毛笔字“清澈的爱只为中国”。

　　这幅字不知写了多少遍，四尺、三尺，横幅竖幅都写过，查阅过很多名家的字体写法，消化再消化，摸索再摸索，结合自己的特点，终于固定了一种自己的表现章法。就在即将送去装裱的前一天，感觉着光这一句话太孤单了，就配上一句自己的心情“执着的心交给艺术”。我的学生说，“交给”这个词不是书面语，可以再想个其他替代词，我就和在场的所有学生一道筛选一个能对的上“只为”的词，先后甄别了十几套方案也没定下来。第二天又斟酌来咀嚼去，知道留给装裱的时间不多了，最后就定格为“执着的心献给艺术”。

　　趁着热劲，借着情之所至，一挥而就。

　　第一眼看到刚装裱好的卷轴画、条幅，自认为突破了瓶颈找到了北，深吸了一口气，可以上岸了。

　　歪歪斜斜地走在校园里，拼搏也好，拼贴也好，都是自己铺砖，自己走路。

四

　　是时代，是发展，是积淀，是哪门子说也说不清的啥原因，16年的职称改革让我也加入课题研究的行列，自己铺设的地砖有了新品牌，又多了一个灰色带花纹的造型。

　　有幸做了一次课题主持人，听着好听，但干着不好干，怎么来设计挖掘课题，怎们样来组织研究过程，对我来说都是课题。

　　我的几个成员和我不一个专业，很难找到一个可共同研究的板块来确定题目，我自己就把美术欣赏课遇到的现象翻过来覆过去地深入思考，在文学大师任文武老师的指导下，确定了课题题目《中学裸体艺术文化教学实施中的问题与对策探究》。这课题有可能是冷门冷到了冰点，通过县级送到市里，再选送到省里教科所，一路很顺利。庆幸通过后，绞尽脑汁把开题报告、中期报告如期交了上去，有那么一点小意思的心存在了。

　　可是，17年新年刚过没几星期，假期综合症还没散去，县教研室的电话打过来催交结题报告，说还有一星期多的时间截止交稿。着急了，突然觉着成了难题，思路也乱了，根本拿不出来东西结题，我的几个成员也无能为力。机会难得，又是省级课题，放弃太可惜了，教研室郭老师提醒我可以打个延期报告，把研究时间推迟一年。电子延期报告发走后，心里老是害怕不批准，到7月多才收到批复，确定延期成功后七上八下的心才稳定下来。

　　再也不能这样活，更不能那样做了，必须得及早打算。暑假期间就把结题报告所要的材料清单一一罗列出来，有机会就召集课题组人员进行研讨并留下照片资料。留心收集教学细节，调整研究进程，思考整理，前后写了50多篇活动总结、6次公开课大教案、5篇阶段性论文。

　　快过农历新年的时候，开始给自己下任务，一天修改一篇活动心得，并整理打印以前存放的电子资料。熬夜、不午休、不干家务一门心思整理活动材料，经过一阶段高强度的文案编辑，结题报告水到渠成，很快就出来了，提前一星期把所有要交的资料都整好了。

　　看着297页的课题成果书，自己都笑了，会在脚下的瓷片上设计图案、描彩了。

五

　　课题余温让我热恋自媒体写作，回乡见闻《这条神奇的出山路》一天的访问量过千，留言有好几十条，成就感随之而来。感觉自己不但会设计文学路上的瓷片造型，还会享受把瓷片铺在路上自己试着走。

　　课题惯性遇上学校艺术节，我几乎成了文字狂，先是在美篇上总结体育艺术节，表露了久旱逢甘霖的喜悦，另外开始无所顾忌的赞美同事老胡《记住咱的家》，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熬夜，晕晕乎乎地走路，迷迷瞪瞪地打字，很小的事都能让我发挥一大篇，让人看不完，叫人看不懂。

　　根本停不下来，朋友、同事的留言给我加大了油门，每每外出采风回来，必有美篇图文来收尾。二高校园的变化，师生精神面貌的改变，我的家人、朋友的生活交往都成了我的写作素材。几个系列的文字写下来，找回了我初来二高的精神向往。

　　因为我的《我想去赵沟》，找到了身在云南笔耕不辍的赵安金长辈，他给了我一种榜样的力量，并收获了他每天的晨语鼓励。也因为文章留言，结识了忘年交陈旭老师，在他的指导下，把下晚自习后在路上遇见的二高红衣读书女孩写成短文《雪里一点红》，投送到中学语文教学参考公众号上。

　　有了第一篇，就会有好多篇，刘晖主编的平易近人及其独有的催收作业方式，激励我很快有了自己的专栏。去年《雨季》被初选入书，《老家的年味在梦里》被百度收录，这都是对我的鼓励，有了渐入佳境的冲动，找到了爬格子的快乐，根本没有考虑过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更记不起来自己的年龄，嘿嘿!

　　别人的格子是方的，我的格子却有很多种，三角形的居多，多边形的也不少，不规则的也很多，其他说不来的形状我也不认识。

　　这格格儿就像现在脚下路上拼贴的地砖瓷片形状，虽由人为，但又宛自天开。

　　杨柳岸是酒醒的地方，而我却走着走着，睁着眼睛撞到了柳条枝丫上，水珠在我眼前垂落，一刹那的晶莹过后，办公楼上的那四个字好像更新了颜色，不用找寻都知道雨滴应该也会去凑热闹，变成了地砖上的水渍。

　　绿丝丝，雨细细。

　　醉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校园。

　　此刻，这花园成了我的地盘，雨中的这条路属于我了。

　　心碎了变成地砖瓷片，心酸了化成路面雨水，心颤了踮起脚尖跳芭蕾。

　　因为这是花瓷片、黑瓷片、白瓷片、灰瓷片拼贴的一条校园路。

作者简介：

　　王小伟，渑池县第二高级中学美术教师。三门峡市骨干教师、教学标兵，河南省优秀辅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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