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搁家哩?俺哩兔孙们又来娞家串门了!”

　　耳边有声响，我连忙起身，门口却空无一人……

　　又想起小凤妈了。小凤妈去世快三十年了。每次回娘家，我都会想起小凤妈， 最近更是常常想起她。

　　她是我老家的邻居，也是我妈的好闺蜜。据老人们说，我妈的一个老亲戚，嫁给了小凤家一个夭折了的长辈做鬼妻，因此我们两家的关系显得比别人更亲近些，我妈和小凤妈常常是端碗不见放碗见。

　　我父亲辈份较长，我和她的女儿小凤又是同班同学，我们家里人总是称呼她小凤妈。

　　小凤妈性格开朗，语言风趣，操着和我们不一样口音的河南话。每次她带着小孙女儿到家里来找我妈拉家常，总是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就穿透了整个堂屋：

　　“谁搁家哩?俺哩兔孙们又来娞家串门了!”

　　她很得意她的两个小孙女，那两个小姑娘长得乖巧可爱。小凤妈走到哪儿就把她们带到哪儿，喜欢得不得了。我很羡慕她这样得意幸福地宠着她小孙女的模样，喜欢听她这样子吆喝，恨不得自己也成为她的“兔孙们”，被她这样得意得宠着。

　　我问过我妈，为什么小凤妈的口音跟我们不一样，为什么她姓冷?那时的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姓氏，总以为全世界的人好像都应该姓崔。

　　妈妈说：哎!说谁的命再苦，也没有小凤妈的命苦。从小便没了爹，娘为了填饱肚子，带着她改嫁了。先不说日子过得有多苦，好不容易熬到大了，好吃懒做的后爹却起了坏心眼，她吓得不敢回家。后来她随逃荒的盲流从山东来到了河南，一个外地弱女子，无依无靠，要活命，只能到一个穷得叮当响、家里上上下下只剩下几条光棍汉的家，给那个最没有成色(方言：老实)的老二当了媳妇。

　　丈夫憨厚、善良、实在，小凤妈忒要强，也忒能干，她用全部的辛苦撑起了这个家。如今儿也有了，女也有了，又早早当上了奶奶，苦尽甘来，咋能不高兴呢?

　　小凤妈每天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一心一意供她的孩子们上学。终于，她的小儿子考上了师范，这在那时的村子里可是无上光荣的大事。那年凤儿妈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地回了一次娘家，风光得很呐!

　　一直以来小凤妈都很乐观，每次回家都能听到她和我妈说说笑笑，她的幸福快乐感染着每一个人。

　　那时的我也在外地读师范，可有一次回家，却不曾听到小凤妈的声音了。

　　我问妈：咋不见小凤妈来咱家耍了?

　　妈叹了一口气说：死了。

　　什么?死了?

　　没听说她有病呀，到底怎么回事儿?

　　“唉”，妈妈泪眼婆娑：“小凤妈死得太惨了!”

　　那些年家家户户都种棉花。雪白的棉花可以卖钱(价格比8分钱一斤的玉米高的多)，棉籽可以榨油吃。棉花棵(方言读kuo)还是烧地锅的硬柴火，蒸馍、做饭、炒菜烧着可得劲儿。这地里种棉花可算是经济实惠，没有一点ban头(方言：浪费的地方)。

　　小凤家也不例外。

　　可是棉花的生长过程却很不容易，从泡种到栽苗、打理，再到采摘收获，得喷洒无数遍农药，中间还要打花杈、掐花顶，往往天越热活越多。尤其是打农药，必得趁天气炎热有日头的时候才最有效。

　　这年她家里盖房子，丈夫和孩子们正在上面忙活。小凤妈是个恨活的人，棉虫繁殖又快，担心打药迟了影响产量。早早做了午饭，不等家人忙过，就一个人背着能盛下五十斤水的大药桶去地了，要趁日头正毒好治虫呀!

　　种棉花的地里有一口老井，两边两块大青石板，中间井口大约有一米多宽，村里的人就是用这口古井里的水，浇地、种菜、打药、种棉花。那天，小凤妈打好了水，兑好药，整理好药桶，把满满的药桶往后背上一撂，五十斤重的药桶，便上了她的后背。也许是药桶太重压得她吃不住，也许是井边湿滑，也许是她瘦弱的身子已经很疲惫，也许是就这一下子没把持好，一个趔趄，小凤妈滑到了老井里。

　　这会儿可是正晌午呀!午饭时间，寂静的棉花地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没有一个人知道赶早干活的小凤妈，在生命的最后经过了怎样的绝望，就这样渐渐地悄无声息了……

　　等到家人赶到地里，呼天喊地地找，才发现了井里的凤儿妈，撕心裂肺的哭喊撕碎了寂静的天空。

　　孩子们发疯般要跳进井里去救妈妈，大家七手八脚地拉住了。小凤妈被大伙拉出来了，浑身冰凉，她背上依然背着那个沉重的大药桶。大家把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尽管赤脚医生一个劲儿地摇头大家也依然没有放弃。哭天抢地的儿女们跪在医生的脚下苦苦哀求：

　　求您救救我妈吧!求求你救救我妈吧!

　　“奶奶——奶奶——!”

　　整个村子，泪如雨下。

　　苦命的小凤妈就这样离开了她日夜牵挂的孩子们，离开了她不舍半步的小孙女们，离开了她相依为命的丈夫和朝夕相处的乡邻们。

　　多好的一个人呐，就这样没了?

　　老人们在叹息中直摇头。

　　转眼二十八年过去了，每每回娘家，都会想起凤儿妈，也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如今小凤也当了姥姥了，小儿子家的孙女儿也考上了名牌大学。要是小凤妈还在，她一定会自豪地带着她的一群孙男弟女天天来我家串门，我耳边更会时时响起小凤妈穿越苍穹的声音：

　　“谁搁家哩?俺哩兔孙们又来娞家串门了!”

作者简介：

　　崔美华，获嘉县凯旋路小学数学教师。热爱生活，喜欢摄影、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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