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家乡省城的一场师生宴上，坐在离我位置较远的学生秋枫，算来应该四十来岁，在一所市级医院，成了小有名气的医生。第一个走到我的面前，弯腰鞠躬再双手托举起杯酒：

　　“老师，这些年您去了南方，没了您的联系电话，连给您问候也没了，今晚就让我给您敬第一杯酒吧，以表我的歉意和敬意!”说着几颗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几位学生会心的点头，突然鼓起了掌，霎时我的眼睛也模糊了……他们都知道，秋枫的求学经历里我曾经带给她的影响!

　　时光如梭，大概距今二十七八年了。进入腊月，天冷得厉害!伏牛山东段垭口吹来的北风，很是刺骨，打在脸上，钻心的疼痛;接着雪花也随风起舞，直往衣领里钻!

　　今晚我没有晚自习，准备早早钻进被窝御寒。可是，晚自习的孩子们冻得怎么样?我不放心了：那山脚下教室的墙壁用石头垒的泥巴没有糊严，木格子窗户入冬时我和学生们用化肥袋里面的薄膜订上的，很不经风雪的!

　　我裹紧棉大衣，跨出宿舍，冲进风雪里，向教室走去。

　　那个石墙黛瓦的教室里，煤油灯被侵入教室的冷风肆虐着，灯芯上的火苗东倒西歪，差点要掉下来，勉强能够看书学习。他们蜷缩在座位上，认真的写着作业。这群初三的孩子，可怜又很坚强!

　　他们和我一起课间打篮球打乒乓球，我把自家煮好的花生带来学校分给他们吃……

　　走到秋枫的座位时，不见人了，这是个非常懂事勤奋的女孩儿啊，她的同桌转给我一张很严整的折纸，我小心翼翼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老师，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但我要是和您辞别，你绝不会让我走。我想了好多天了，决定辍学，明天我就要坐上深圳的大巴车，表姐已经给我找好了工作。村里别人家都盖了新房子，唯独我家还是老屋，因为父母在供应着我和弟弟妹妹读书，很不容易，家里收入全供应我们三个上学了。我想好了，也做好了父母的工作，他们好不容易答应了，书我不读了，让我弟弟妹妹好好读书，我去打工挣钱，减轻父母的负担，攒够钱了，把家里房子也盖成新的。老师，感谢您对我学习的帮助和鼓励，但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尤其初三这么关键的时刻。天越来越冷，您也保重自己!老师，您千万别去找我!……”

　　我读不下去了，我绝不能让这个初三的孩子离开，我曾经付出了很多的班级一个都不能少!

　　我敲开了同事文哥的门，他都钻进被窝里睡觉了。

　　“文哥，穿上衣服，和我一起回你们村一趟，秋枫同学辍学了，下午放学后回家了，明天就要去深圳打工，我们必须把她找回来。这孩子考咱一高没问题，可惜了!”秋枫是文哥的族家侄女，我只好求助他了。

　　“这怎么行，我一定和你一起回去把她找回来!”

　　九十年代初，还是民办教师的文哥没有自行车，来回家和学校就靠步行。我俩就骑一辆车吧，那是我狠了狠心，用了我三个月工资买的新车!出了校门，向北十多里路，先是一条大路，然后跨过一条河，再拐进一条小路就是文哥和秋枫的村子。

　　逆风而行，我和文哥替换着骑车和坐车。寒冬腊月，风雪交加，那个晚上我体会的最深刻!雪花变成了雪粒，这雪粒迅猛跳到衣服上，又调皮的跳到地上，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本是漆黑的夜晚，雪越来越多，大地银装素裹，变得茫茫一片，似乎能看到车辙了!蹬着车子，身上越来越暖，手和脚却越发的生疼……

　　秋枫家的大门是相对简陋，木制的门板很薄，文哥大声叫了几声，秋枫爹就赶紧出来开门。看到我和文哥，这样的雪夜里，骑行了十几里路那个感动啊……曾记得那次家长会结束时，她爹又去办公室和我聊了很久，他很感动我对学生的认真负责，他更告诉了我对阿枫的学习期待。

　　进了屋却不见阿枫，咋回事?她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我知道，她是听到了我们说话声，才躲起来，因为一旦见了我们，所有的打算都成了泡影。她爹悄悄告诉我，实在拗不过孩子，心里很难过，但一定支持她继续读书，尽管她妈看到别人家盖了新房有点想让她出去。但我们这一来，“读书改变命运”的观念我们再次灌输，她爹妈竟然求着我俩一定把阿枫带回学校去，打工不去了!说话间，阿枫妈竟然端上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在那时的乡村，荷包蛋那可是招待贵宾的，受此殊遇，我和文哥一定要完成任务和使命!

　　秋枫自始至终不出来和我们见面，想一想平时我在学校对她关心备至，到了她家，不该这样子啊!那一刻，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能计较，她知道一旦见了我们，势必被我们拉回学校，她的计划呢，她的打工梦呢?

　　爹妈叫她多遍不回应，我和文哥叫她，还是不理人。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秋枫还是拒绝了见我们。唉，看来，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文哥我俩冒着风雪也未能感动她。

　　这是一次失败的家访，我很沮丧!

　　好吧，既然这样，那就回。希望等她去南方打工受不了再回来求我们。

　　“走吧，文哥，没办法了!”

　　文哥我俩站起来就要起身离开。秋枫爹实在忍不住了：“枫啊，去打工你就去吧，老师就要回学校了，这大冷天的，老师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也出来送送老师呀!”

　　秋枫也许觉得我们答应他了，也许觉得不送送老师心里过意不去了，反正此时此刻，她揉着也许哭了很久的眼睛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文哥一个箭步上去抓住阿枫手腕。

　　“今个儿，就听文叔的，必须给我去学校。”文哥声色俱厉。拉着她走到了门外，秋枫想挣脱，可她哪有文哥的力量，再加上父母后面推着，几乎要叫起来的阿枫啊，还是被拉到了大门外。我推着自行车，嘱咐秋枫妈腊月天太冷，顺便再给阿枫拿条被子，车后架上那一条厚厚的新棉被，秋枫妈用塑料膜包的严严的!

　　风停了下来，雪却下的越来越大!文哥拉着阿枫的手始终不敢放下来。我推着拖着棉被的车子慢慢行走。秋枫爹妈目送了很远，那长长的雪地里，三个人和自行车的痕迹越来越远……

　　必经的一条小河近了近了。来的时候还能模糊看到哪里是水哪里有石块。现在，都被白雪覆盖了，那些脚踏的石头呢?文哥走的多了，他大概记得石头的位置，拉着阿枫安全的过去了。到我了，我推着车子，车子上有被子，我沿着文哥走过的脚印快要过去时，车子没有摔倒，我却滑到了一个两块石头之间的水坑里，瞬间，千层底的棉鞋里进了水……

　　我被渣骨的冰水冻得接连打了几个寒颤。知道我的鞋子进了水，秋枫突然低下了头。

　　“老师，文叔，实在对不起你们，我决定回学校了，这么冷的天来我家，我再不回去上学，就太不懂事了!老师，您的脚要是冻坏了，都是怨我!”

　　“啥也别说了，只要你回学校，读完初三，考入高中……我们来的都值了!”

　　“一定读完，一定好好读!”

　　那个夜晚的雪路上，留下脚印一串串……穿着那双灌了水的鞋子，走着走着，脚也没有冻僵的感觉了。

　　我和文哥把秋枫委托给一位女老师送回女生宿舍后，在突然又变大的漫天的风雪里才各自回了宿舍!

　　后来的故事呢?后来的故事，我想亲爱的读者都能想出来!秋枫在学业上再也没有打过退堂鼓。高三快要高考的时候，我顺便去看过几位学生，看我站在他们校园林荫树下，留着汗为他们加油鼓劲。阿枫，细心的秋枫一直站在我的身边用她的折扇为我扇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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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远的思绪回到了酒宴上，看着一个个曾经可爱的，今天有了出息的他们，这杯酒喝在嘴里，暖在心上!

　　“老师，我尤其记得您大冬天里为了把我找回来，不小心踏进冰冷的河水里，想来我就内疚!”

　　“秋枫，不必内疚，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头脑发热的时候呀，我们一起趟过了那条河，后来的路，走得很顺利嘛!”

　　推杯换盏里，我们又看到彼此眼中晶莹的泪花!

　　后记：秋枫，还有她的弟弟妹妹，后来都考上了大学，曾经村里房子最破旧的。而今她家的房子村里最漂亮，那是他们姐弟集资为父母盖的!

作者简介：

　　曹绍慧，海南省海南中学三亚学校语文教师，中小学高级教师，三亚市作协会员。喜欢把触动心灵的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有作品散见于《三亚日报》《三亚教育》《三江文学》《白河诗刊》《中学教学参考河南站》《散文网》《红袖添香》等报刊和文学网络平台。写作观：我手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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