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是我的国之都，我为什么要离开?”

　　眼前这位瘦矍的西北汉子“国”字型的脸上流露出曾经深埋心底的倔强和不甘;他的双眉微蹙，细长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阴翳，但仍透着几分坚定;脸上已有些浅浅的沟壑，唇髭好像有些脱落且不很齐整，这给人一种历经沧桑之感。

　　“长安十年，我阅尽世间繁华，看透官场清浊，也饱尝人间冷暖，我最终得到了什么?大唐最后成了什么样子?一国三君王，成何体统!小儿子冻馁之中抱病西归，我遗恨终生啊……”两颗略显浑浊的泪滴从这位前辈的眼眶溢出，打湿了瘦削的面颊，他的嘴唇轻微嚅动，再也说不出话。我听闻此语，竟无言以对，唯有用一声叹息表达我的歉意。

　　八月的长安天气已有些微凉，中午过后地面上稍微聚些热气，把驿道旁桂花树散发的清香蒸腾到街巷的每个角落，冲淡了连日来大街上疾驰而过的骑兵们带来的土腥味。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叫卖桂花蒸糕的声音，让人还能恍惚忆起刚刚过去的中秋佳节。

　　但这个节日不管是对于作为大唐第一报《开元杂报》主笔的我，还是对于眼前的大唐前兵曹参军杜前辈来说，都是不同寻常的。自从安禄山攻破潼关作乱长安以来，在兵荒马乱尘烟四起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拿起过一次笔。天光黯淡，山色凄迷，有什么好写的呢?

　　但今天不一样，在大唐天宝十五年农历八月既望之日，在国都长安西大街这间稍显破败的寓所内，面对着我神交已久的偶像——这位年轻的老前辈杜甫，我决意重拾笔墨，哪怕率尔成文，不求传之久远，只为一吐胸中块垒!

　　而杜老前辈自从被安史叛军抓回长安软禁于国都之后，被勒令不得出城，形容枯槁，心如死灰，再无诗作问世，每日在流泪叹息中捱过晨昏……直到今日中午他方托朋友捎信于我，说愿意与我这个晚辈一叙!我怎能错过这个机会?我相信他喑哑的喉咙和高贵的灵魂仍在为大唐呐喊……

　　八月的白天似乎越来越短了，夕阳把余晖洒在寓所门前的一棵大柳树上，泛起点点金光，给稍显灰暗的天空增添了些许亮色。我和杜老前辈走出屋子，在有些局促的院子里踱着步，彼此都不说话，也都好像在回味着刚才的谈话。

　　我的耳畔再一次回响起他的话：“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是我大唐的国耻日啊!我就是死也不会承认他安禄山的大燕皇帝!他们这是离经叛道、忘恩负义，必遭万世骂名!他们把我抓回长安，还要囚禁我，我一把老骨头怕什么!我要在长安亲眼看着他们投降……”

　　残阳如血。我转头望向铜铸般站着一动不动的杜甫老前辈，一句梗在喉咙里的话脱口而出：“您在鄜州的妻小怎么办?”

　　他缓缓转向我，取下头上戴着的灰褐色幞头帽，从里面取出一张纸，交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一首诗：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如果有机会，就请小友代为转交家眷吧!”

作者简介：

　　郭群成，泌阳县第二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河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和网络平台，偶有获奖。以诗心对待生活，以生活观照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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