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看不到您端坐在书桌前认真默写《道德经》《心经》的身影;再也不能和您一起诵读《将进酒》《大悲咒》;下班回到家，“全家福”中穿着大红棉袄银发如雪的您还是那样慈爱地笑着，却再也没有人让我说出那句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妈，我回来啦……

　　刚刚进入2021年2月，婆婆您走了，享年86岁。之前的八天，您说您要去天堂了。那天，小院里的迎春花开了，黄灿灿的。

　　婆婆您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乡村小学教师，从教三十余年，辗转多个乡村学校，您教过的学生数不胜数。您爱您的学生，单单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您就给好几个上不起学的孩子教过学费，您也曾多次做一个患有严重小儿麻痹症的孩子家长的思想工作，使得这个不幸的孩子得以上学从而改变了她的一生……

　　退休后的您，热衷于红娘这个角色。您经常为身边的青年男女牵线搭桥，成就十几对恩爱夫妻，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您骑着二八自行车风风火火奔波的样子。

　　二十年前，您查出患有帕金森，于是就开始吃美多芭、泰舒达、盐酸金刚烷胺。但是您除去按医生说的按时吃药外，完全不把自己当病人，协调邻里亲朋的关系，帮助儿女照看外孙、孙女、做家务。当然，为了尽量延缓帕金森病情的发展，您非常注意锻炼身体，走路、踮脚跟、拉单杠、活动手腕等等，每天都要求自己完成规定的步数、次数。

　　三年前，您出现了幻视幻听，刚刚洗过的衣服被您再次放进盆里浇上滚烫的热水，说是衣服上都是虫子;明明家里只有两三个人，您却说到处都是人没有地方睡觉没有地方坐……您在自己的世界里恐惧、忧虑着。

　　医生说这是因为吃药引发的副作用。可是停药就意味着肢体僵硬，行动迟缓，不能走路甚至连自己起床都不能够了。于是，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让您读书、写字，转移注意力。谁能想到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竟然通过自己的反复诵读背默出不少李白、杜甫的诗，《心经》《道德经》《大悲咒》等也背得滚瓜烂熟。

　　您说您已经能够和那些所谓的虫子、人和平相处了，我们都很欣慰。谁知，在春节前，您竟然因为再次出现被人追打的幻觉，在奔跑中摔倒了，导致大腿骨折，住进了医院……

　　“妈，您这一生有没有哪件事让您觉得做得特别伟大?”“我能做出啥伟大的事?不过有一件事我记得可清楚了。那时我还是个师范生呢，坐火车去学校，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和我坐在一起，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谈话中知道她要结婚了，可是双方家里都穷，连一件新嫁衣都买不起，说着就哭起来。于是我就把我姐刚刚给我做的新衣裳脱下来送给她了。”这是病床前，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和您聊过去的事情，您讲的。“其实，那时都穷，我也就那么一件好衣服呢，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那样冲动地送人了。”您虽然这样说，但您脸上的笑容告诉我您从未后悔过。

　　妈，我曾经问过您，这一生您有感觉特别遗憾的事情吗?您笑着说：“国家给我发那么多的退休金;你们几个懂事、孝顺，小家庭都过得好;外孙、孙女们也都争气，知足啦。”

　　可在我收拾您的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您的一件往事。您是1958年毕业的师范生，因为品学兼优，已经获得了留校的资格。这在这个时候，您的母亲生病了，很重，需要人照顾。可小您三岁的弟弟正在读书，大您两岁的姐姐已经工作。于是您放弃了留校，回到了家乡成了一名乡村教师。“如果不是那次选择，我会不会是一名大学教师呢?”这是在一个您用过的笔记本上发现的，里面还夹着您读书时的一张照片，梳着麻花辫，大大的眼睛，真是漂亮。那时的城乡差距多大呀，单单是交通，返乡后，家和学校之间往返三四十里的山路，全靠双腿丈量呀!您当初的选择，改变的也许不只是当乡村教师还是大学教师，还有以后的漫长人生……婆婆，这算不算是您人生的一大遗憾呢?您一生服侍照顾并送走了三位老人，为人女，为人媳，您尽心尽力无怨无悔，从这个角度来说，对当初的选择您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是应该的正确的呢?

　　公公也是大学生，但是因为是地主的孙子、国民党军官的儿子，文革之初就被下放到农村……您承受过太多来自精神和物质方面的痛苦折磨。但是您说您是有福人，中国大城市很多都去过，火车、高铁、飞机都坐过，不少好吃的好玩的都吃过见过了。是的，您和您那一代的大多数人一样，受过很多很多的苦，也享受着改革开放以来的富足生活。

　　“你们几个很团结，也都很孝顺，我很高兴!” “这一生，想想还真的挺有意思!”“有人点我的名，我要去天堂了。”这是您在昏迷前说的最后三句话!然后经历了八天八夜不吃不喝的昏睡，您走向往生，面容平静、祥和。

　　今天是您走后的第28天，您的“四七”!小院里还开着花的迎春在雨中哭泣。谁说春雨贵如油，细细密密的雨从昨晚开始已经下了一天!

　　您生前乐善好施，常常帮助身边条件不如您的人。我已经遵照您的遗愿，把您生前没有怎么穿的衣服都再次洗了一遍，叠放好投放进民政局设立的收纳箱中，希望能够给需要的人们一点儿温暖。

　　对了妈，昨天，又接到一个电话，是您的一位学生打来的，他也已经退休了，他说没有您当年为他交学费，他不可能上大学、有工作……这一段时间，我接到好几个电话呢，您的学生、老同事、老邻居……他们都记挂着您呢。

　　月季、玫瑰等都发了新芽长了新叶啦，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就要来了，您的天堂一定和这人间一样美!

　　想起《寻梦环游记》中的一句话：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婆婆，平凡的您温柔了时光也温暖了我们一起走过的日日夜夜!

　　您，此生不负流年!

　　妈，您一直在我们心里!

作者简介：

　　王彩萍，荥阳市教研室高中语文教研员。惟愿在岁月的河流中不迷失不纠缠，和善良牵手和真诚同行;惟愿用书香浸润心灵，在平凡中享受灵魂的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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