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瓷是有香气的。

　　一尊青花瓷，静静地立在橱窗里，娴静，端庄，兀自风雅。拨开历史的烟云，隔着时空能嗅到瓷器上袅袅的梅香，触到荷微凉的清骨。

　　雪白的瓷胚上，青色牡丹慵懒地绽放，无风，青色的枝叶却张开怀抱，拥抱人们艳羡的目光。氤氲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如梦似幻，仿佛一曲渺远的霓裳，破空而来。

　　喜欢“暗香”一词。暗，就是隐藏的，不明朗的，神秘的。正因为捉摸不透，才让人猜测，韵味无穷。“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清幽的梅香，若有若无，时隐时现，半入江风半入闲云。这眼前的青花瓷，端丽，柔美，暗香袭人。这香气来自唐诗宋词，来自一个叫做景德镇的地方。

　　这让我到底想着江南了。烟雨迷蒙，小桥，流水，青石街巷，一位身着白底蓝花旗袍的女子，撑一把油纸伞，在雨中漫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等你含苞的嫣然一笑，等你初妆的美丽。

　　必定是那样的一个黄昏，那样的一次邂逅，不必讶异，缘分到了，抵挡不住了啊，心旌动荡，眼神迷离，空气中暗香浮动。

　　像青春里一场暗恋。远远地欣赏，傻傻地等，暗暗地喜欢。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早已兵荒马乱。痴痴缠缠，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任纷纷暮雪飘落心的角角落落，素净，清凉，洁白，惆怅。

　　若把青花瓷看做女子，一定是那种轻熟的少妇。细腻光洁的额，弯眉细目，梳着溜光水滑的黑色发髻，月白色旗袍，天蓝色披肩，温婉，清丽，回眸一笑，珠玉生辉。

　　看到青花瓷，总让我想起张爱玲。我见过张爱玲穿旗袍的照片，身材秀颀，眼神冷峻凌厉，直逼人心。就如她的文字，有点颓废，凄迷，却又散发着异香，让人着迷。

　　这个爱恨鲜明的女子，一辈子与一个叫做胡兰成的人痴缠不已，却又一辈子被辜负。就像青花瓷瓶上那缠缠绕绕的青花，一片片，一簇簇，葳蕤蔓延，数也数不清了啊。

　　有一种瓷器名叫玉壶春瓶，会令人想起蜂飞蝶舞，万紫千红，误以为这瓶子是插花的器具。不过，这种春瓶最初却是用来盛酒的。撇口，细颈，垂腹，圆足，体态优美，线条流畅，宛如女子，衣袂飘飘，临江迎风，婀娜多姿。

　　唐代司空图的《诗品·典雅》中有“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座中佳士，左右修竹”的句子。玉壶买酒，三五雅士，举杯对酌，窗外细雨霏霏，竹林被雨水洗过，娟净可爱，散发着幽微的清香。

　　玉壶春瓶后来用作观赏和插花。无论是盛酒还是插花，那瓷器春夏秋冬都应该是香气四溢，春意盎然的吧。

　　细想一下，一只身材秀颀的白玉瓷瓶，一束早春的梅花，待放的花苞欲言又止，优雅，沉静。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光与影，明与暗在瓷瓶上叠加，瓷瓶静寂地享受着阳光带来的和谐。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蓝田日暖玉生烟，岁月静好而绵长。

　　瓷是美丽的，也是脆弱的。她需要呵护和温暖，稍有不慎，就会落地而碎。瓷器，一旦有了裂缝，再好的修补术也无力回天。感情亦是如此，如果不懂得珍惜，就会产生裂隙。直到覆水难收，曲终人散。纵然收齐、补好所有的碎片，也不能复原一颗完好无损的初心。

　　瓷是脆弱的，又是刚烈的。她有不可冒犯的冰清玉洁，可远观不可亵玩，对于轻慢她的人，以死抗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一地的碎片，是一朵朵坚贞绚烂的花，开得凄美，开得壮观，开得决绝。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带着对真爱的绝望和对封建礼教的抗争，投江赴死，何等的贞烈，何等的义无反顾。她就像一尊看似温润如玉的瓷器，却有着坚韧厚重的铮铮铁骨，向封建礼教，向不公平社会开战。投江的刹那，水花四溅，波涛汹涌，那一朵朵浪花宛如璀璨夺目的莲荷，永远定格在历史遥远的尘烟中。

　　女娲抟土造人，人类用泥土烧制瓷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瓷器和人同根同源。瓷器经过练泥，成型，上釉，烧制，彩绘，再次烧烤等等，才成就一尊精美的瓷器。

　　人经历人生风雨，岁月冷暖，苦过，累过，哭过，笑过，在社会的大熔炉里，不断地煅烧，淬火，逐步成长，日臻完美。歌里唱道：“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人需要有点“瓷性”，栉风沐雨，踏遍坎坷，才能大江横流，楚天阔。一边感受世界无常，一边领悟天地恒昌。

　　人若有了“瓷性”，就如一尊被深置于黑暗地下的瓷器，无论朝代如何更替，也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有朝一日，重见天日，拂去岁月厚厚的蒙尘，依然美丽如初，依然香气四溢。

　　其实，人生如过眼烟云，唯有沉静中的瓷，在时间的长河里永存，散发着恒久的芬芳。

作者简介：

　　张春亚，商水县实验中学语文教师。河南省骨干教师，周口市作协会员。西部散文学会会员。诗歌散文发表于《河南诗人》《河南文学》《西散原创》《西部散文选刊》《中国乡村》《山东诗歌》等纸刊杂志。文学观：心中有爱，才能把生活过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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