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年。

　　三十早上，我们刚起床就要和爸爸一起挎着事先码好的一竹篮火纸，带上一小串鞭炮到田野坟茔地请祖宗先人回家过年。

　　每逢佳节倍思亲。昔人已去，思念依依，最好的表达就是逢年过节对已故亲人进行拜祭。

　　到家就要找大大小小的檩，没有檩，便用粗棍子或长木来代替。横放在每个门前，既挡野鬼不能进了自己家，又拦着财富不外流，所以也叫“拦财棍”。直到元宵节后才撤去。

　　早餐较为简单。不同的是从这顿饭开始，每次吃饭前要上香、放炮。意在邀先人。

　　过年少不了门对子。我家门对子很少买，大多是爸爸写的。

　　年三十上午，爸爸早早搬着桌子板凳放在亮眼处。摆好墨水毛笔，把红纸裁成条状，对折了几次再展开，沿着折痕写两条长幅“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再加一小长方形四字横幅“吉星高照”，一幅完整的对联告成。

　　不同的对联内容不一。“全年顺境家兴旺，四季平安福满堂”“贺佳节万事如意，迎新春百福呈祥”等换着样的祝福。

　　虽然称不上挥毫泼墨，倒也觉得俊俊朗朗。鲜艳的大红纸上漆黑粗壮的字，飘着墨香，在阳光下反射着未干的墨汁闪闪呈亮，愈发显得苍劲有力，为喜洋洋的节日增瑞添祥。

　　写完对联便改用小楷写牌位：天地三界的、保家大仙的、祖宗先人的，年年换新的。折叠成下方上三角的形状，用两根细棍支起来，插入长方形的泥块底座里，摆在供桌上。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爸爸还在写，那是乡亲们拿着红纸排队来请他写。现在想来不是爸爸的字有多好，而是这样可以省钱不少。虽然春联并不贵，但是农村人的收入就靠几亩地，是恨不得把一分钱分成两半的去花。有能省钱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这边，姐和哥在张罗着贴，我年龄小个儿矮够不着，就在一旁打杂。一会儿帮他们递递东西跑跑腿，一会儿在门画、对联背面抹好用面打成的浆糊等他们去贴。

　　谁需要了喊我一声有求必应的立马到。他们用双手扶着，让我来调整视角，以防歪了斜了，“往左上来点”、“右下”、“再高点”，直到我说“好”，他们才可放心地贴上去。

　　仔细端详贴好的门画。那过道门上(现在的大门)的“秦琼、敬德”，堂屋门上的“秦叔宝、尉迟恭”，个个全身披挂，刀叉全拿，威武雄壮，精神抖擞，怒目圆睁，神态炯炯，有这样叱咤风云的门神保家平安何愁不能避邪迎福?!

　　门头上已贴好的五颜六色的门前子随风招展，配上新写的对联，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整个门的景致可称得上壮观。

　　大年中午的饭，无论做什么，做多少好吃的，都少不了再加一个鱼汤，奶奶每次都要求多做些，剩下为好。美其名曰：年年有余。

　　下午，还是不停歇的忙，既要准备丰盛的年夜饭，又要准备第二天早晨的饺子馅。乒乒乓乓的刀击案子的剁肉声此起彼伏，从各家的灶屋窗口和门缝里欢快地传播开来。

　　天色渐晚，将黑未黑，就有噼噼啪啪的第一挂鞭炮声想起，宣告那个最先进的人家已经就绪要吃年夜饭哩。这样的炮声接二连三，声声辞旧岁，盈盈满乾坤。或远或近，或长或短，一阵接着一阵， 东西南北庄的混合着直响到半夜。

　　我们的年夜饭，是在上香、烧纸、磕头、祭拜、放炮后，烛光下的一桌子酒菜，配上软糯甜蜜的汤圆。

　　全家人围桌而坐，品着美食，喝着小酒。沉浸在灯火熠熠照心田，儿孙满堂沐团圆的幸福里，絮叨着一年的功劳，展望着来年的希冀。祝福里洋溢着其乐融融绽笑颜，举家和睦乐翩翩的真谛。

　　三十晚上啃大骨头的时候也不少，那是再小些的记忆。

　　爸爸从锅里捞出热腾腾的大骨头。剔下冒着热气，带着油水，香喷喷的肉软糯糯的筋和白亮晶莹的脆骨，递给围在他身边正唆着小骨头的我们，于是我们就着葱的大块朵颐。

　　剔完他再使劲把光骨头噔，噔，噔的砍断，唤我们吸骨髓，直吃得两手黏黏，满嘴喷香流油。

　　那年代里还有什么能比这浓香油腻的肉肉更解小孩子的馋呢?!

　　一饱口福的孩子们，便慌忙打着手电筒周游全村地去拾落下的炮，碰着带捻子的就地“嘣”一声放了。无捻子的装兜里备着慢慢玩。

　　除夕夜人们要特意洗洗脚。信奉着“三十晚上洗洗脚，打的粮食没哪搁”的祈愿。闹着乐着，打着牌守岁。(看春晚，这是等到农村用上了电才有的享受。)“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连觉瘾大的孩子也在坚持，即便困得打盹也不肯脱去衣服躺下入眠。

　　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直到凌晨再次祭拜后，咚，咚，咚连放三个震耳欲聋的大雷子炮算是新年的开门红。

　　四季新元旦，万寿初春朝。在炮声中、在吃饺子(特别是吃到包着硬币的饺子)的祝福里新的一年拉开了它的序幕。

　　似乎初一这天平平安安，这一年里太多的美好愿望就都能实现。所以有了多种禁忌，各种规矩：不许倒水，吃完早上的饺子后不许洗碗，不许洗衣，不许摔了东西甚至不许梳头，穿针引线拿剪子的活更不能做。怕财流失了，怕眼缝瞎了，怕生活过撮了……

　　人们便有了一年中难得的一天清闲。吃着糖果，嗑着瓜子地闲溜达。去这个近一门家走走，到那个邻居家坐坐。孙子辈儿的给爷奶长辈们磕头拜年，再挣个压岁钱，揣在身上那新衣服兜里更是耍的欢;大人们聚众来个牌消遣，还流传着输赢将决定着当年的运气好坏的观点。

　　这天中午就开始吃三十上午的剩饭，嘴里嚼着剩鱼心怀年年有余的期盼，念叨打的粮吃不完。

　　初二，风雨无阻的是走亲戚。

　　城里乡下，大街小巷，柏油路、土路上，川流不息，来来往往。三三两两的人推车的骑车的步行的，无一例外的都带着筐或提着个篮子。

　　或大或小的筐里盛满了圆圆的甘酥、薄薄的麻片，弯弯的糖稀果子，长条的豆壳，椭圆的水果罐头，香香的油饼、馓子、麻叶子，甜腻的红白砂糖，甚至往外婆家送的熟肉类等等多种多样。

　　进了亲戚家门，便是满满的嘘寒问暖，欢声笑语拥抱着你，花生瓜子糖招待着你。你一句我一言的话题聊不完，直到吃过喷香的午饭。走时为了留包，主客之间少不了的是争争抢抢，拉拉扯扯的热闹好一阵子。带有小孩子去的，主人便麻利地往小孩兜里塞上压岁钱。五角，一元，两元的都有过。

　　是谁说的：亲情，生命永恒的动力。

　　它如水，使纷繁经过过滤变得纯净;它似火，使平淡通过煅烧日显棱角;它是诗，使乏味经过修饰成为意境。

　　走了亲戚心情更是欢畅，回家的路也不再绵延悠长。

　　你上我家我去你家，来来回回，络绎不绝，这样赶趟似的场景断断续续的到正月十五。

　　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的循环。

　　怀念那时仪式感强的年!

作者简介：

　　李敏，新蔡县体育中学语文教师。河南省骨干教师，新蔡县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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