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一天，高永清驾车翻山越岭，不远数百里，一路颠簸开到了黄泥湾，开始了他驻村第一书记的生活。

　　黄泥湾村地处大别山腹地，又闭塞又落后。别的方面，他都能将就，就是每天忙罢了，晚上却无法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只能用木柴烧一壶热水，擦擦身子，让他极不适应。他毕竟在城里生城里长，没有农村生活经历。

　　好在夏天很快到来了，他这个棘手的生活问题迎刃而解。

　　依傍着黄泥湾村的，有一条大沙河，名唤洗脂河。河水清澈见底，河底是白亮亮的细沙，水中可见三五成群的银色小鱼穿梭游来游去。每天吃过晚饭，高永清就来到河边，换上泳裤，欢欢实实地在水潭里游几个来回，既清洁了身体，又解乏。

　　到这个水潭里游泳的，除了他，还有村里一些半大的孩子们。这些山里的孩子只会狗刨，不会正规的游泳姿式。高永清和他们混熟了，就演示蛙咏、蝶泳、自由泳等泳姿给他们看，还手把手纠正他们不到位的动作。一来二去，这些孩子也游得有模有样了。

　　有一天，高永清因为工作忙，来晚了，他到达的时候，水潭里已是一片欢腾。他脱掉长裤，背转身换泳裤的时候，孩子们一起哄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他好奇地问。

　　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说，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光屁股游泳，穿裤头游泳的，过去只在电视上看过。

　　高永清也笑了，他将泳裤扔到沙滩上，光着身子扑腾一声跳进了水潭里，温润的河水一下子彻头彻尾地包围了他的每一处肌肤，舒服极了。还别说，这裸泳的感觉就是好。

　　高永清能和村里半大的孩子们很快打成一片，和村里的成年人更不用说啦。这些村民都没拿他当外人，工作范围内的，工作范围外的，能说的，不能说的，什么事情都会和他说。高永清既感到欣慰，有时候不免也有些烦躁，但是，他一想起来上级的要求，“群众利益无小事”，就静下心来，洗耳恭听，能出主意、想办法解决的，当然没问题，实在无能为力的，也温和地安慰几句。

　　很快到了梅雨季节。高永清第一次见到山洪暴发的场景。上午连续下了两个多小时的暴雨，风停雨注的时候，平时温驯如猫咪的洗脂河，俨然变成了一匹奔腾的野马，一条翻滚的巨龙。他和许多乡亲一起伫立在岸边看洪水，但见洗脂河洪水奔涌，浊浪滔天。他真的没想到山洪暴发的时候，一条小小的溪流居然有了大江大河磅礴的气势。

　　突然，一个老头拖着哭腔在不远处喊起来，快救救我的羊，快救救我的羊啊!

　　高永清循声看去，是村里的贫困户老吴头。说话间，老吴头已经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直接跑到了他的面前。

　　老吴头紧紧抓住高永清的手，慌忙地说，高书记，快救救我的羊啊!

　　高永清说，吴大叔，您别急，慢慢说，您的羊怎么了?

　　老吴头说，在河里，掉河里了。

　　高永清往河里一看，只见一个白色的羊头在洪水浊浪里若隐若现，从面前湍急的水流中急速漂过去。

　　老吴头催促道，高书记，快啊，晚了就来不及啦!

　　高永清搓搓手说，吴大叔，这水也太大了，恐怕我也没办法救您的羊。

　　老吴头说，听孩子们说，你不是会游泳吗?

　　高永清苦笑着说，那和现在不一样啊。

　　水流裹挟着老吴头的羊疾驰而去，不一会儿，羊就没影儿了。

　　老吴头抹着眼泪，转身走开，一边走，一边嘀咕，我的羊，我的羊……

　　高永清有些不忍心，想了想，冲着老吴头的背影说，吴大叔，一会儿您和我一起到村部去，我赔您的羊。

　　高永清随身携带的现金也不是很多。到了村部驻地，他打开行李箱，取出皮夹子，掏了一千元出来，递给一路跟过来的老吴头。

　　老吴头没有任何推迟，双手接过去，蘸着唾沫，点了点钱，然后闷声不响地走了。既没有道一声谢，也没有说一声再见，就那么心安理得地走了。仿佛他吴某人是债主，高某人欠了他的债一样。

　　高永清的心突然被针刺似的猛然痛起来。

　　村支书崔玉山闻讯，跑过来问他，你赔老吴头一千元钱的事情，是真是假?

　　高永清点了点头。

　　崔支书说，高书记，你傻不傻啊?你也不问问清楚，他的羊有多大，几斤几两，就着急忙慌地赔他。据我所知，老吴头被冲走的只是刚生下来不久的一只小羊羔，根本值不了什么钱。

　　哦。高永清淡淡地应了一声。

　　高永清本来有雷打不动的午休习惯。整个中午，他坐在办公桌前纹丝不动，内心却翻江倒海。好在被洪水冲走的只是一只羊而已。如果是一头价值近万元的牛呢?他赔不赔?如果家家户户都有牲畜被冲走呢?他赔得起吗?如果，再如果，今天洪水冲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他感到不寒而栗，浑身虚脱了一般，无力地趴到了办公桌上。

作者简介：

　　江明，笔名江岸，河南省商城县人。中国作协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副会长。在数百种报刊发表地域文化系列小小说“黄泥湾风情”等500多篇。出版文集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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