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居二线了，凌锋像剥了皮的青蛙、抽了筯的兔子，死活蹦跶不起来。

　　春节快到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打电话来说，孙女就要上幼儿园了，你来瓜城吧，照顾带接送。儿子读书不争气，连个高中都没考上，在瓜城市打了几年工，着实让凌锋难堪。好在这两年开了一家服装厂，做出口，生意不错，赚了点小钱。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凌锋打定主意，跟继任者樊校长打了个招呼，简单收拾一下，就买了直达瓜城的高铁票。

　　刚下高铁，出口处有人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凌锋”两个字，歪歪扭扭。牌子底下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看来，他就是儿子交代来接自己的学生飞翔了。

　　听儿子讲，飞翔自称是凌锋的学生。可是，凌锋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他学生当中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也不奇怪，所教学生成千上万，记得姓名者不过百十人，飞翔既不是佼佼者，又不是特别的一个人，记不住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飞翔如今在瓜城混得风生水起，又亲自来高铁站接他，使他有点意外。

　　“什么也别说了，凌校长。今晚安排在凤来酒楼，专程为你接风洗尘!”

　　“那怎么好意思呢?再说……”

　　“就几个熟人，家常便饭!”

　　凌锋想，我若再拒绝，就太不够意思了。怪就怪儿子，偏偏今天去出什么差。

　　凤来农庄是一处僻静的小院，两层楼，古朴典雅，花木扶疏。走进房间，飞翔连拉带拽安排凌锋坐下，自己坐主位，介绍围坐的贵宾。

　　介绍完了，凌锋一个也记不住。倒是这个飞翔印象较深：

　　生意做得很大，鞋子，皮料，布匹……这个凤来农庄也是他集团企业呢!

　　飞翔留着三七分，头发有点长，貌似疏于打理。南瓜脸，香蕉鼻，身材不高，却很墩实，一件灰色西装套在他身上，系一条玫瑰色领带，领结解开了……这副打扮，不觉得他有什么层次，也从记忆深处找不到他以往的蛛丝马迹。

　　最后轮到凌锋了，飞翔特意提高嗓门：

　　“凌锋，我中学时代的校长，我最亲爱的老师。他可厉害了，年纪轻轻，就做爷爷了!以后就是这里的常客了，你们可要多多关照呀!”

　　没等别人答话，飞翔就松了一下领带，端起酒杯，“各位，我们敬凌校长一杯!”

　　看得出来，这顿饭是飞翔做东。为尽地主之谊，飞翔“舍命陪君子”，把凌锋照顾得酩酊大醉。

　　都说酒醉心明，席间，飞翔还趁着酒兴，醉意朦胧地说，儿子在贵校读初三了，不太争气，能否转到小班重点冲刺一下。凌锋说，此事不难，我退居二线之前，正好分管这一块，你把姓名、班级等资料发给我。飞翔一把搂住他，逼迫着喝了“交杯酒”。

　　凌锋说到做到，要飞翔的电话，记了下来。

　　问了樊校长，飞翔儿子转班的事，符合相关条件，凌锋做了个顺水人情。

　　毕竟办成了，凌锋赶紧打个电话向飞翔报喜。

　　“谁呀?”对方声音有些压抑。

　　“飞翔，我是凌锋啊。”

　　“哦，是你呀。有什么事吗?”声音还是很低。

　　“没事，就是你儿子转班的事，搞定了。”

　　“唉呀，感谢凌校长!这样吧，我在外面出差，回来专门请你吃饭!”

　　“不用客气!吃饭就算了吧。”

　　“那怎么行!我得好好感谢你。”

　　凌锋很感动。有这么优秀的学生，他感到兴奋又骄傲。

　　过了两个月，凌锋几乎把这事忘了。突然有一天，飞翔给他电话，并且派司机来接他。还是那地方，只是增加了好几张陌生的面孔。飞翔显得很兴奋，一杯又一杯地敬酒。当然，少不了凌锋：

　　“凌校长，特别感谢你!来，干一杯!”

　　凌锋一饮而尽。

　　酒桌上的氛围热闹又嘈杂，大家纷纷向飞翔祝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凌锋被撂在一旁，慢慢听出了门道。原来，飞翔向学校捐了一笔款，数额不小。樊校长说，考虑让飞翔做个“名誉校长”。

　　想必他名誉校长比凌锋这二线校长吃香得多。凌锋冷不丁发抖，觉得天气很凉，赶紧打了个的士开溜。飞翔追到的士旁，挥舞着领带就喊：

　　“凌校长，有啥事给我电话!”

　　回到家，凌锋儿子出差归来。凌锋就责怪他，不该介绍这个飞翔认识。

　　“是他不知怎么找上我的，说小孩在中学读书，想找个人。我想，他自称是你的学生，就说你正好要来瓜城……”

　　“那怎么我对他没一点印象?”

　　“有印象才怪呢!我刚听人家说，他压根就没进过中学的门。”

　　“原来如此!看来我是被他忽悠了。还是少跟他来往的好。”

　　儿子突然很严肃，说：

　　“千万别呀!我这次出差，上窜下跳，还不是为产品出口的事?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飞翔。他跟西欧那家贸易公司关系非同一般，只要他肯出面……”

　　“明白了。明天我就打电话。”凌锋想起上次的士旁挥舞着的领带。

　　第二天十点钟，凌锋拨通了飞翔的电话。

　　“喂，你是哪位?”

　　“飞翔啊，是我，凌锋。”

　　“哦哦，不好意思啊，我在省城开会呢!我明天给你电话吧。”

　　电话挂断了，凌锋有些说不清楚地失落。

　　傍晚，儿子一回家，凌锋就告诉他：

　　“我十点打了电话，飞翔正在省城开会，说明天回我电话。”

　　“开会?十点左右我从凤来山庄经过，见到他了啊!爸，都退下来了，别指望了。”

　　凌锋恨不得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唉，那倒没什么。问题是，你那产品无法出口，怎么办啊?”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市经贸局已协调好了。下午接到通知，我把清单已经交上去啦!”

　　凌锋既高兴，又不安。

　　明天，飞翔会来电话吗?

作者简介：

　　张德东，江西赣州人。原江西省石城县丰山中学语文教师，县优秀班主任。以教书育人为己任，以创新求变立风格，以求知求真度人生。目前系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广东省东莞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一部，出版散文集《母亲的故土母亲的河》。作品散见《时代文学》《羊城晚报》《微型小说选刊》《精短小说》《河北小小说》《荷风》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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