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是一所乡村小学的一名普通老师。性格开朗、活泼。平时除了教学，爱看书，偶尔写点小文章，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每天哼着歌，满面春风的。可最近一段，很少听到王芳老师哼歌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应该是跌到低谷里了，一定要沉住气，平稳度过。

　　这都源于一个电话。

　　一天王芳正在午休，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冲着耳朵猛叫。她打了个激灵，一听是学生家长。

　　“喂”，王芳尽量调整状态。

　　“王老师，我给你说个事，俺家小浩可不能和赵小雨坐同桌。她是‘爱死病’，传给俺小浩咋办……”

　　“什么?”王芳被镇住了，她只是看电视，听广播，看过宣传栏，可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事，离自己比较远，而且知道这种病平常接触是不传染的，主要传播途径是：哺乳，遗传，血液，不洁性行为。所以她就想趁这个机会，给这位家长好好讲一讲，让她消除对孩子的歧视。况且这也是不确定的事。

　　“我听出来了，你说的这种病是艾滋病，平常接触是不会传染的……”

　　“反正俺小浩不能和她一个桌。”

　　王芳反复做工作，苦口婆心的，也是为了对赵小雨最大的保护吧。挂断电话，王芳长舒了一口气，当老师的就是断不完的官司，管不完的闲事。唉，都习惯了，只是可惜了这个午休。

　　下午放学以后，她把赵小雨的妈妈约在了办公室。

　　王芳轻轻地问她：“听说小雨有艾滋病，是真的吗?”

　　话音刚落，小雨妈妈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哭了一会儿，她一边擦泪一边说：“王老师，我也不瞒你，我有这个病，生小雨的时候也不知道，小雨咋也得了这个病。这都是我作孽啊!我做了错事，老天惩罚我吧，小雨是个多好的孩子啊!这都怪我，我没有知识，没有文化。苦活累活不想干，爱打扮，爱漂亮，爱花钱。就偷偷摸摸干了挣钱快的丢人事，我知道我会遭报应的，几年前我就不干了，可还是报应到了我女儿身上，孩子是无辜的，求求老天都惩罚我一个人吧……我怕别人知道，你看我现在都不见人，要不是你叫我，我就不敢给你说话。王老师，我求求你，请你保护小雨吧，小雨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王芳安慰了小雨妈妈几句话就离校了，可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天。

　　一天，王芳一走进教室，就见赵小雨在座位上哭，旁边几个孩子远远地站在一边又指点又说笑。王芳给孩子们分配了任务，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她把赵小雨叫到身边。只见赵小雨眼圈发红，泪水夺眶而出，用手去拭，越拭越拭不干，两个袖子交替使用，两边肩膀剧烈地颤动。王芳看着小雨消瘦稚嫩的肩膀，心变得柔软而酸楚。

　　说说看，怎么了，告诉老师好吗?

　　他们……他们……都不跟我玩……

　　孩子已泣不成声。王芳拉着小雨的手，有点儿凉，但软软的，孩子的小手放在她的掌心，小小的身子依偎着她，小雨一直在哭，泪人似的，袖子捂着脸，小肩膀微微颤动。

　　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王芳把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小雨的肩头。

　　突然，小雨一下子挣脱了王芳。

　　“老师，我有艾滋病，会传染的。”

　　小雨怯怯地说，并止住了哭。

　　“我们平时接触是不会传染的。”

　　王芳轻轻地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安慰道。

　　“不，他们都说会传染的，都没人和我玩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都只见赵小雨一个人躲在一边玩。王芳看着小雨小小的身体孤独地蜷缩在角落里。偶尔四目相对，那躲闪的眼神，像一只受伤的小猫。有几次，王芳试着喊她，不喊还好，一喊就泪水涟涟的。王芳只好作罢，任这块石头压着。

　　这块石头的重量，王芳还可以掂着，偶尔还会哼几声歌。办法总比困难多，一定会有好办法的。继续在班里讲艾滋病的有关知识，只是还没有调位。她在等，等待一个水波不惊的时机，等待着不着痕迹地度过。

　　可是一块更大的石头一下子砸了下来，王芳感到喘不过气来。

　　王芳刚到学校，就被刘校长叫到办公室。刘校长是个很优秀的人，主张无为而治，平时对同事尊重，友好，民主。老师跟着他干得很起劲，整个学校正能量满满的。王芳很珍惜这样的氛围，感到很快乐。校长很少叫同事，是什么事呢?她心里犯起了小嘀咕。

　　坐在校长对面，王芳紧闭着嘴唇，看着刘校长严肃的脸。

　　“你班有个学生叫赵小雨?”

　　“嗯。”

　　“她有艾滋病，你知道吗?”

　　“知道。”

　　“那咋不给刘家浩调位呀?人家家长都不依了，反映到我这，我要解决不了，就上局里反映，你看你惹的事……”

　　“坐在一起又不会传染……”王芳刚要解释。

　　“你听听。”刘校长打开手机录音。

　　“俺家小浩不能和爱死病坐同桌，给王老师说了，她不调位，俺转班，不上她的班了，你是校长，你要处理不好，我就上局里反映……”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传入王芳的耳朵里。

　　“我会处理好的，你相信我……嗯……我肯定能解决……”刘校长耐心地做着家长的工作。

　　刘校长关掉录音，王芳的眉头紧紧地锁住了，这次真无语了。

　　刘校长说：“你干班主任也十来多年了，调调位就调调位，惹那麻烦干啥呀……”

　　王芳感到刘校长对自己的保护，同时心里也感到深深的委屈，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欲哭无泪。

　　王芳一走进教室就给刘家浩调了个不再惹非议的位。她想问同学们谁愿意和赵小雨坐一块，刚一开口，就把话生生地咽下去了。

　　日子像闷葫芦一样，王芳越来越沉默了。心里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她在调整自己，她必须调整自己。

　　王芳决定把赵小雨的事先搁一边，她要求自己早上、中午都提前半小时到校，把孩子的作业逐人检查一遍，查漏补缺，不会的再教再写。孩子们的状态明显好转，王芳心里也踏实了。只是刘家浩比着以前就更不好好学习了。以前他和赵小雨结对子，一帮一，赵小雨学习习惯好，上课听讲认真，经常督促刘家浩听课，写作业。他觉得不自由，这下可好了。

　　有一次，王芳就听到刘家浩得意洋洋地说，不和艾滋病坐一块，真好，在家就没人管我学习。非让我学习，俺奶整不死她……

　　就只听见赵小雨嘤嘤地哭。

　　王芳把他们叫过来，安慰了赵小雨几句，轻轻地说了刘家浩几句，就一挥手，散了。

　　日子如月光泻地，静静的，王芳的心情也越来越平静，她使自己更忙了，把工作更精细化，孩子学一点，做一点，全部批改，不会的纠错，再教。心里倒越来越亮堂了，偶尔似乎可以听到她哼的小曲了。

　　被大石头砸浑的日子也逐渐澄清。每个人的脸上都恢复了该有的笑容，孩子们的快乐叽叽喳喳的，依然如小鸟一般。

　　有一次，王芳从厕所出来，刚好看到赵小雨在花园的矮墙边，专注地摆弄一朵绢纱做的红花，认真的样子让人心动。她不禁说了句：“多美的花啊，可以送给我吗?”小雨不语，只是笑了笑。

　　待到下一节语文课，王芳一走进教室，就看到讲桌上一朵红艳艳的花，像一朵火焰闪着快乐的小火苗。她把这朵花举得高高的，用目光示意赵小雨：“是送给我的吗?”赵小雨使劲儿点头，眼睛闪着喜悦的光。

　　“谢谢你，赵小雨你愿意做我的好朋友吗?我现在需要一个小帮手。”

　　王芳示意赵小雨到讲台上来，小雨腼腆地走到老师跟前。王芳轻轻地摸了摸小雨的头，捧了一下瘦瘦软软的脸蛋。

　　有个男生的手举了起来，老师，她有艾滋病，你还摸她呀?

　　我平时教过你们了，正常的接触是不会传染的，看，还可以拥抱呢!

　　王芳把小雨轻轻地搂在怀里，她感受到小雨瘦弱柔软的身子，像搂着一片树叶。这片树叶薄薄的，轻轻的，好像随时来一股风就会把她吹走。王芳分明听到了树叶的欢喜，她的眼睛涩涩的，浸满泪水。

　　王芳示意这个男生到讲台上来，小男孩儿轻轻地走上来。王芳问他：你想和小雨抱一下吗?男孩儿轻轻地笑了。两个孩子轻轻地抱了一下，男孩儿显得腼腆而喜悦，小雨的眼睛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顿时，教室里响起了凌乱的掌声，掌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随着掌声的迭起，教室里辉映着一张张喜悦的稚嫩的明亮的脸。

　　日子如小河水慢慢趋于平静，孩子们的笑声如同朵朵浪花，而赵小雨的笑声也冒着泡跟在这片浪花里。

　　老师的讲桌越来越来干净，书本、文具摆放整齐。小雨的作业总是第一个完成，省下的时间，就围在老师身边待命，一会儿干这，一会儿干那，像只欢快的小鸟。

　　有一天，小雨递给王芳几幅画。第一幅是小雨把作业交给老师，老师正好接在手里，人物都有微笑的表情。第二幅是老师给小雨的作业本上画上一个大大的向日葵笑脸，小雨看着在笑。第三幅，小雨在整理老师的讲桌，那朵红花特别鲜艳、醒目。第四幅，赵小雨和刘家浩坐在一起，刘家浩的腰挺得特别直，小手举得高高的。这幅画还起了个名字叫《我的同桌》。

　　王芳把这些画贴在教室的墙上，孩子们很快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评论着，赞叹着，崇拜着。小雨的脸红红的，显得又害羞又喜悦。

　　看到这些画，王芳心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不禁哼起了流行歌曲，熟悉的旋律像一只蜻蜓掠过水面，水波轻轻地扩散开去。

作者简介:

　　张秋菊，西平县邵庄小学语文教师。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西平文学》编辑部主任。作品散见于《奔流》《驻马店日报》等报刊。作品入选河南省诗歌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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