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倒，倒”，李学明在院子里抹车，堂兄比划着，左打，右打，打死了，回半轮……奶奶跪在床上，扒着玻璃窗往外看，突然俩眼一眯，晕了。趴在床沿儿上，胃里翻江倒海，一阵一阵往上涌，扯开嗓门嚎叫起来，垃圾桶!垃圾桶!

　　李学明赶紧刹了车，奔进屋递了垃圾桶，手在奶奶的背上轻轻地捶，说，叫你别看，你还看!

　　咱家祖传的，啥都晕。奶奶嘴里哼着，你不是晕笤帚，晕墩布，晕碗筷，晕自行车吗?

　　奶奶吐完漱了口，躺下来，手搭在胃上。

　　吃完饭我就去街上看能不能拉上人。李学明说。

　　嗯，锅在汤里。奶奶眼皮挑都没挑。

　　好。锅在……?您老说话咋颠三倒四啦?

　　李学明在马路上兜了一大圈，也没拉上一个人，就在小河边停了车。抬眼看牌子上写着：三里河生态走廊。还有这地儿?进去转转。河水清澈见底，阳光一照，河面上就像跳动着一颗颗金星。莲花都长花骨朵了!哦不，都是莲蓬。柳荫下仨一群俩一伙地散步，李学明眼角的余光瞥见树下有一对儿年轻人，拥在一起热吻，脸便红了，心跟着砰砰跳，三步并作两步走开，上到一座小桥上，眺望河水尽头的远山、远山上的绿树、绿树顶上的白云、有白云游走的蓝天。李学明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把连日来的疲惫抖落个干净，把刚才莫名袭上来的羞臊也抖落个干净。

　　是跑出租搞得疲惫吗?李学明也不那么说。奶奶疯了半俩月，眼珠子要喷火，唾沫星子能汪起一道深渊，足以把他淹死，远在大洋彼岸的爸妈钱财上的供给坚决地掐断了，李学明才恋恋不舍地关掉手机，从被窝里爬出来。说实在的，4S大战夺去了他多少的精气神啊，手机电池都快充不进电了。出来后他突然发现，外面的世界挺精彩。李学明心情格外好，打了个响指，猫进自己的出租车。

　　哎，带我去帝都花苑。一张女孩的脸贴上玻璃，红润的嘴唇蠕动着。

　　女孩坐上副驾驶，瀑布般的长发散发出的香波味儿，直往李学明的鼻孔钻。好闻，李学明耸了耸鼻翼。问，帝都花苑在哪儿?

　　就在……帝都花苑呗。女孩回答。

　　李学明定了手机导航，走完大路走小路，拐了几条街，出了两条巷，本次导航结束。抬头一看，小区气派、华丽的大门上赫然写着“帝都花苑”四个大字。娘亲哎，这不是传世家吗?我自己的家咋成帝都花苑了?

　　女孩扑哧乐了，传世家就是帝都花苑的小名啊。女孩的笑声像银铃串了一路，直串到她拐进去的单元门。

　　李学明想告诉奶奶咱的传世家还有个名字叫帝都花苑。一瞧，奶奶躺在床上呼呼呢。

　　李学明脱掉上衣，进了自己的卧室。汗味儿、屁味儿，呼出的二氧化碳味儿，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他纳闷，手机大战那会儿也没觉得处境这么水深火热呀。

　　女孩的发香还残留在鼻孔里，李学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拉窗帘，开窗子，叠被子。想当年军训时跟教练学过叠豆腐块儿，还挨表扬了呢。

　　奶奶!觉咋这多?竟然叫不醒。李学明掀开锅盖，气得一蹦三尺高，一锅的碗筷还在水里泡着。他刷完了碗筷，下楼买了几个包子上来。奶奶睁开惺忪的眼睛，洗了把脸，坐在饭桌前。

　　奶奶，你这半天都干啥了?李学明兴师问罪。

　　奶奶一脸无辜的样子。我老发晕，看见碗筷晕，看见锅灶晕，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包子下了肚，奶奶精神头上来，你薛奶奶跟我约好了，吃完饭去她家楼下的小亭子唠嗑。

　　她家在哪儿?

　　传世家南排。

　　帝都花苑!

　　帝就帝，你嚷啥?奶奶用眼睛使劲儿夹了眼李学明。你薛奶奶要给你介绍个姑娘。可我担心孙子晕病一犯起来，哪家姑娘愿意啊?

　　嗨嗨嗨，犯晕病的不是我，是你。

　　奶奶下了楼，迈开步往南走。李学明一把抱起她，塞进副驾驶。

　　奶奶真的晕了，疑心遭遇了打劫。

　　李学明笑。车出了小区北门，往东，往南，往西，从南门进了帝都花苑，把奶奶放在10号楼下。

　　李学明又去小区门口等，学校门口等，拉了两趟活计。

　　回到家，李学明甩开膀子打扫屋子，忙活晚饭，直到头皮发晕，出了一身臭汗，便去卫生间冲个澡。

　　没听见奶奶开门的声音，只听她唠叨：好消息得吃饱了再说，肚子饿坏了!

　　锅在汤里!李学明的声音伴着哗哗的水声飘出来。

作者简介：

　　刘红军，河北省迁安市职教中心语文教师，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发《小说选刊》《安徽文学》《山西文学》《芒种》《天池》等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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