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好吃的人，小时候就馋得很。那时，大米稀缺，而我就光爱吃大米、玉米、小米、土豆、南瓜、萝卜等。长大后，还是好吃，饭量大，只是不挑食了。

　　现在生活好了，吃的自然也好了，但我却对着大米、白面提不起食欲，回忆过去，我小时候那馋相，简直不可思议。如果让我说出当时爱吃的那些，为什么那么着迷，我却不能了，记忆中只有两样东西跳入我的脑海，那就是桐叶馍馍，豆面儿汤。

　　家乡的习俗，逢年过节走亲串友就是送馍馍。我小时候，大家还不富裕，所以蒸的馍馍也五花八样，有黄，有黑，有白，凑在一起，就像联合国开会。不过，那时白的很少，那是西洋人，是奢侈品，黄的、黑的倒不少，可我从来没怎么待见，可是，就在那一次，我对蒸馍还真是刮目相看了。

　　不记得那是一个什么节了，家里蒸馍，奶奶一人忙不过来，就叫小姑来帮忙。可能是蒸出的馍没处摆，因为新出笼摞起来要粘的，掉皮就不好了。所以，临时就去家门口的桐树上摘了些叶子，洗净，把蒸好的馍摆上，为了馍好吃些，还特意加了些糖精。

　　我记得那时，我和小姑家的“四眼儿”(一只大猎狗)刚从外面疯回来，一阵风似的蹿到院子里，肚里的能量早已消耗殆尽，看着刚出笼的鲜腾腾、黄黄白白、开着三瓣花儿的黍米面馍，搂着肚子就喊饿。小姑心疼，拿了一个给我。我张口就咬，突然发现馍底下翠绿翠绿的，一层薄薄的叶子。

　　那时真是太饿了，和着叶子就咬了下来。一股清新的桐叶味，混着甜软的面香，顿时满口生津，太好吃了。我顾不得咀嚼，狼吞虎咽就是一个，意犹未尽，又拿一个，这回看清楚了，原来只是新蒸的馍太热了，垫底的桐树叶，被热气呵软，紧紧地贴在馍底，下绿上黄白，恰似一朵绿叶相衬的花儿，造型出奇的好。对于馋猫一般的我，关键是味道出奇的好，淡淡的桐叶香，把整个馍熏蒸了个透，和着绵软的甜香，萦绕鼻端，着实勾人的馋虫。

　　“四眼儿”急了，你看它那没出息的样儿，涎水一绺一绺地往下滴，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摇着尾巴，满是乞求的眼神。好吧，哥们儿怎可没义气，那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我们躲在大门过道，我坐在石墩上，把馍掰成一块块，高高抛起，赏给这位玩伴儿。

　　可把“四眼儿”这家伙乐坏了，它几时享过如此美味，受过如此待遇，一个赏完，它还没够。唉!看它那可怜相儿，哥们儿就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就又去要。可把奶奶和小姑惊讶坏了，一个劲儿地叮嘱我别撑着。

　　桐叶馍馍的滋味让人怀念，回忆让人快乐。但在我记忆中，还有另一种吃食，让我惦记，挥之不去。

　　有一年立秋刚过，但伏天还没完，我和小姑去摘花椒。摘花椒是一件缠人的活儿，最耗磨时间不过，所以，即使天气酷热难耐，下午两点也得出发。那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刻，去的地方叫西岭，路远又上坡，热浪扑面，使人呼吸都困难，阳光灼得人面皮生疼，汗水早已是一塌糊涂，流到眼里，蜇得睁不开眼睛，流到嘴里是咸咸的酸涩，汗衫衣裤早已被汗水浸湿，粘在身上，黏黏的，无比的难受。

　　整个下午，不说摘花椒累不累，单是酷热已把人折磨的够呛。好不容易挨到太阳下山，天色发昏，人早已疲惫不堪，回家途中，大腿内侧被浸湿的衣裤磨得生疼，叫人迈不开腿，好不容易才捱到家。

　　小姑的家住在村边上，出了小小的场院，路外就是崖，最是透风不过，我坐在崖边上，瘫软了身体，大口吸着夏夜的清风。一会儿，饭好了，干饼就汤。我口渴得厉害，并没动干饼，只端起了汤碗，看这汤和以往喝的米汤不同，它泛着乳黄的色泽，上面还漂着些汤沫，一股黄豆味。

　　浅浅嘬了一口，一股清幽的浓香，直入喉底，接着肚里一阵荡气回肠的舒服，使人的嘴巴再也不舍得离碗，一阵牛饮，然后咂巴咂巴，只觉满口余香，四肢百骸都透着爽利的舒服，迎着夏夜轻柔的清风，听着此起彼伏的蛙唱虫鸣，的确是人生至境。那一晚，我连干四碗，还意犹未尽，直到打着饱嗝，实在灌不下去才罢。

　　后来，我问过母亲，母亲说那是豆面儿汤，当然好喝。再后来，我也亲自做过，好喝，但再也没有那晚的感觉。

　　人可能只要是在回忆时，事情往往就会变得美好，因为再也找不回当时的境遇，就越发地留恋。逃难的慈禧把添了糠的窝窝头当作美味佳肴，人间极品。

　　后来回京，就感觉不出窝窝头的好来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性确实有些贱贱的，从前挨家挨家寻大米吃，不粘玉米面的我，现在整天面对大米白面，却有些怀念窝窝头。原来幸福的感觉不是蜜里调油、肉汤里的饺子，只是饿疯了时的桐叶馍馍，渴急了时的豆面儿汤。

作者简历：

　　白红星，山西省平顺县第三初级中学校副校长，语文教师。长治市“模范教师”、“教学能手”，平顺县“十佳教学能手”和“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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