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悟 | 李富华:活鱼逆流而上
摘要:活鱼逆流而上,死鱼随波追流。 临近期末,又到了给孩子们鼓劲的时候了。 那天,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就兴匆匆地回到办公室,找来几张卡纸。我用了一节课的时间,给每个孩子剪…… |
活鱼逆流而上,死鱼随波追流。
临近期末,又到了给孩子们鼓劲的时候了。
那天,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就兴匆匆地回到办公室,找来几张卡纸。我用了一节课的时间,给每个孩子剪了一条鱼。
回到教室,孩子们正在上自习。因为班主任不在,所以有些孩子无所事事。有个靠墙的孩子在像马一样地睡觉。他左手支着头,右手握着笔,不仔细看险些被他骗过。有个孩子看漫画看得入迷。他同桌轻轻捣了他一下,他赶紧把漫画书压到了英语书下面,低着头,脸红红的。临近期末,有的孩子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我站在讲台上,将手背在了身后,对孩子们说:“同学们,新年快到了,老师也没什么送给大家的,就每人送一条鱼吧。”
“啊,真的假的?”孩子们都好奇地看着我,“鱼在哪呢,鱼呢?”
我朝孩子们扬了扬手中五颜六色的纸鱼:“鱼在这呢。这是我用了一节课时间给大家剪的。大家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颜色,在上面写上自己的期末目标和新年愿望。”
班长一边发纸鱼,我一边继续说道:“我知道,去年咱们就写过,但是很多人只是随便写了写,根本没当一回事。曾经,我上初二的时候,也和你们很多人一样:没有目标,没有动力。我成绩不算太差,但也绝不拼命。我像是在迷雾森林里穿行。尽管不断有人提醒我,前面可能有野兽,有悬崖,有河流,要提前准备好才能过去。但我因为没有看到呀,所以心里虽然偶尔也会不安,但却没有太当一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直到有一天——”我顿住了。
“怎么了,老师?您接着讲啊。”有同学急不可耐地想听下去,大部分同学都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我说:你们想听,我就给你们读一下我写的一篇文章——
1996年的暑假,我中考落榜了。
我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从上了初中,我爸妈就告诉我:“考上就上,考不上就在家种地。”
我是不想种地的,那种滋味我尝过。
十岁那年,有一次我妈准备下地锄草。看见我写完了作业,就冲我说:“走,跟我一块下地去。”说着就把锄头递给了我,她又扛了一把更大的。
我扛起锄头,木头把儿硌得肩膀疼。从左边换到右边,又从右边换到了左边。
我妈说:“拿来吧,我扛着,你提箩头。”
我执拗地说:“不用。”
我们老家是丘陵地区。出了家门,就是一条大坡路。上了大坡,横穿过一条南北走向的乡间公路,再向西走一段坑洼不平的黄土路,就到了我家的地里。麦苗已有一搾多高,像一排排密密的马鬃。
我妈和我一前一后开始干活。看着我妈锄得挺轻松,可是锄头到了自己手里就是不听使唤。有几次不是锄到麦苗就是险些锛到自己的脚。我妈笑着说:“咋样,没你的笔好使吧?你这样,前腿弓,后腿蹬。”她一面讲解动作要领,一面给我示范。我锄了一垄之后才慢慢找到了一点感觉,但还是被我妈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太阳越来越高,越来越毒。快中午的时候,我是又累又渴,衣衫贴在身上,黏黏的。汗水一直不断地往下淌。
“妈,咱下晌吧?”我问。
“再锄会。路远来一趟儿不容易。离晌午还早哩,咱争取把这半块地锄完。”我妈擦了一把汗,说道。
我一听就不再说什么了,但是心里是有情绪的。我弓起腰埋下头不停地锄锄锄,一会儿就撵上了我妈。我妈笑着看了我一眼,啥也没说。
太阳到头顶的时候,我们终于锄完了这半块地。我妈问我累不累,我赌气说不累。
后来才知道,一向心疼自己的妈为什么舍得把自己当驴使。她是不想我重走她的老路。她深知农民种地的辛苦。那时候,还不像现在,有除草剂,一喷洒就没事了。麦地还好说,三伏天钻到一人多高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薅草简直是人间酷刑。圪蹴一晌下来腿都站不起来。胳膊上都是玉米叶划的红道道,火辣辣的疼;身上是捂的痱子,腿上是蚊虫叮的疙瘩,赤剌剌的痒。
从此之后,我有点理解了爸妈的不容易,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但是,我还是落榜了。尽管语文考了全校第一,但是可恶的英格力士(英语)把我坑惨了,只考了60多分。结果,离淇县一中差了二十几分。
除了一中,就是技校,还有鹤壁的幼师。当时幼师分数更高,技校又不想去上,觉得没有什么前途。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一个同样落榜的同学来找我,说想去复读,问我去不去。我说:“去!”就跟家里商量,家里也同意了。
一向没什么文化的大表哥那天碰见我,瞅了我老半天,冒出一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老弟啊,你要是混出来了,就是村里的一个传奇,你要是混不出来,那就一座墓碑啊。”
我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在我之前,我们村子出的大学生非常少。只有一个哥哥上了河师大,毕业后到安阳二师做了教师,现在在安阳师院做教授。还有一个邻居大哥,他第一年考大学的时候,家里的公牛还很健壮,走起路来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晃着如半月弯刀一样的大牛角,趾高气昂,很是威风;可是等他考上大学的时候,那头牛已经老死了。
知识在那个年代,在那个落后的乡下,是真的可以改变命运的。读书甚至是你变成城里人的唯一出路。
于是,只有苦读,像一条鱼一样,逆流而上。
和我一起复读的有六七个。当时我们初中一届只有两个班,所以都认识。只有一个是从别的乡转过来的,据说是我们英语老师的侄子。脸黑黑的,戴着眼镜。没想到,后来他竟成了我的好兄弟。
我当应届生的时候,班里就有几个复读生,见过他们有多努力,可是等到自己做了复读生,才真切体会到了他们背后的压力。你已经丢不起人了。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拼命。
每次下了晚自习,其他同学都回宿舍了,我们还在刷题。直到班主任过来催了又催,才回去睡觉。每天早上4点半,我们几个就互相叫着起床。怕吵醒别人,就偷偷起来,洗把脸赶紧到班里背东西。
奇怪的是,那时候却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苦。失败者没有心疼自己的权利。没有被逼到绝境,你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破釜沉舟。
2007年夏天的一天,我正坐在院子里看五块钱买来的盗版的《平凡的世界》,和我同村的化学老师给我捎来了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我妈不识字,问他:“考上了?”
“考上了,超过分数线20多分。语文还是全校第一。”一向严厉的秦老师也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我却非常平静,因为我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天道酬勤,我从此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三年以后,我又以班里第四名的成绩考上了大学。那一年班里的好几个同学都发挥失常,连平时没出过前三的董老大也只过了大专线。
很多年后,我妈说:“你上了十七年学,我只去过你学校两次,每次去都看见放学后很多人在玩,你在背东西。”
后来,村子里又出了好几个大学生,而且还有几个考上了名牌大学,去了北京上海。
再后来,高速路从我家旁边通过,村子里建起了养猪杨、养鸡场、石渣厂、炼油厂……有了餐馆、超市、美发店、加油站……
很多村里的孩子都到了县城或鹤壁的私立学校上学,宁愿每年多掏几千块钱的学费。村子里的小学冷清了许多,我上初中的学校也已经成了煤矿。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也不再是什么新闻。考不上大学,也没什么。
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没有传奇,也没有坟墓。它像一条船,在历史的大潮中颠簸,前行。
活鱼逆流而上,死鱼随波逐流。
读完后,孩子们愣了那么一下,然后开始为我鼓掌。
那个刚才偷偷睡觉的孩子,那个偷偷看漫画书的孩子,也把腰杆挺了起来,眼睛里亮亮的。
作者简介:
李富华,安阳市第七中学语文教师。曾获河南省优质课一等奖,河南省第三届中小学班主任基本功展示一等奖。喜花草,喜书茶,喜欢真诚有趣的灵魂和远方的风景;喜欢安静,喜欢闲适,喜欢用文字的网捕记忆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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