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恋

　　“杏儿，我和你商量个事好吗?”

　　“从今儿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说吧!”杏儿含羞带娇地看向自己的丈夫，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早已飞上两朵红霞。

　　王云龙看到杏儿的害羞模样，伸手握住杏儿的手。这双手怎么都与杏儿的年龄不相配，没有该有的细腻光滑柔软，却是粗糙硬实还伴有老茧，他目光灼灼看着杏儿，欲言又止，他实在不愿让杏儿再有半点委屈。

　　杏儿怎能不知丈夫的心思。遂抽出双手，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今天婚礼前后获得的所有红包，交给丈夫。她知道这些红包是要交给他的哥嫂的。哥嫂如父母般把云龙养大成人，又成家，付出了很多很多，云龙心里不想再给哥嫂增加负担。

　　“这世界上，知我者非你莫属，谢谢你了，亲爱的，今生娶到你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王云龙说着动情地抱住了杏儿，感动之余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黄杏儿真是个苦命姑娘，却也是能干的姑娘。

　　杏儿出生在黄河边，出生那年，父亲栽种的一亩杏林刚好挂果。土生土长没什么文化的父母给女儿起名字叫杏儿，愿女儿一生像杏儿一样蓬蓬勃勃，活得有滋有味。

　　童年的杏儿是幸福的，有父母疼爱，有哥哥保护，过着小公主般的生活。她顺利地上完小学，上初中。

　　这世间，谁的一生总是一帆风顺呢!初二那年，杏儿正在镇上学校上课，村里的同门叔铁栓捎信说让她回家一趟。她请假急匆匆赶回去，才知道她的父亲积劳成疾的身体因劳累过度，猝然离逝了。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和披麻戴孝的哥哥，杏儿的心轰然倒塌，四分五裂般难受。

　　她从来没想过死神会这么早降临到他父亲身上。父亲年龄并不大，四十多岁，父亲的一生都在忙碌中度过。黄河滩上的杏林是父亲的天堂，从春天杏树开花，到麦收季节的采摘销售，再到夏秋时节杏脯的晾晒加工，父亲从没闲过，父亲用心血浇灌着杏林，用生命经营着杏林。她家也因此而成为全村人效仿致富的典范。

　　和母亲、哥哥处理好父亲的后事，杏儿怀着悲伤沉重的心情返校上课，在外打工的哥哥不能再外出打工了，要帮母亲继续经营父亲的杏林。

　　返校后的杏儿沉默寡言，再没心情和同学们打打闹闹了，她知道，往后余生她的家要靠体弱的母亲和哥哥及不成熟的自己来支撑，她要好好学习，走出农门，带母亲走出农门，不要再受劳累之苦。

　　她的所有举动都在她的同桌王云龙的眼里。在王云龙看来，他的同桌无忧无虑，活泼又烂漫，家庭条件在班中是最好的。没有寄人篱下的惶恐，没有衣食寒酸的尴尬，更没有缺父少母的无依无靠之感。

　　而他，九岁时父亲去世，10岁时母亲又去世。他跟着哥嫂生活，虽然长兄如父亲般待他，可毕竟是兄嫂不是父母。多少能直接倾吐给父母的心里话，他不敢说给哥嫂，多少原本父母可以撑腰抹平的委屈，他都默默承受、内化。他的一颗心在长期的委屈中敏感而脆弱，多疑而长情。

　　当杏儿听到王云龙说起他的家庭时，杏儿哭了。杏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同桌王云龙如此不幸。她眼里的王云龙少言寡语，高高的个头，很是清瘦，穿着极为朴素，大多时候穿的是极不合身的别人退下来的衣服。只是让杏儿惊讶的是他那一双深邃又清澈的眼睛，和他每次考试出来那骄人的成绩。

　　条件优越的杏儿内心深处其实有些瞧不起王云龙，因为他的形象着装完全暴露了他的家庭条件，他的好成绩又总是让杏儿自惭形秽和心生嫉妒。

　　此时此刻的杏儿感觉自己是那样的让人讨厌，不该嘲笑、蔑视、瞧不起同桌，她一下子觉得同桌王云龙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那样艰难的条件下，居然成绩那么好，从没和哪个同学闹过别扭，同学们还都喜欢和他玩儿。反观自己，唉!太没格局了!

　　当王云龙知道杏儿的父亲去世了，他着实为杏儿难过，他莫名为杏儿担心。他怕残酷的现实夺走杏儿的快乐，他怕杏儿无心学习，他更怕杏儿因此而辍学……

　　同是天涯沦落人，两颗年轻的心因苦难愈发亲近。接触多了，王云龙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低估了杏儿的抗挫能力。杏儿更是在不断的接触中了解了王云龙，苦难和孤寂让王云龙过早成熟，他思考问题和处事能力远远超过杏儿。他帮杏儿分析眼前，规划未来……

　　也是在王云龙的提醒下，杏知道了她该怎样努力，怎样选择未来的路……

　　杏儿从小在黄河边生活，她热爱黄河，恋着这黄河滩。从小到大，多少次泛舟河上，捉鱼网虾;多少次赤脚在河滩上跑跳玩耍;又有多少次随父亲开渠引水，灌溉果树、农田……黄河滩上留着她童年的美好回忆，黄河水似乎还荡漾着她的昨日笑声。虽然她无数次想带母亲离开这里，脱离劳动，可她知道，自己那被黄河水浸润的生命和灵魂对黄河有着母亲般的依恋。

　　高中毕业，杏儿毫不犹豫报了农业大学，她选择了植物生产学。多年寒暑假跟母亲管理果树让她深深明白，科学技术对果树栽培是多么重要。她曾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父亲留下来的果园管理好。

　　杏儿的哥哥只和母亲一同管理杏林三年，便不堪忍受辛苦和麻烦，又重操旧业，外出漂泊打工去了。无奈之下，杏儿和母亲苦苦撑着，杏儿要上学，每年的学费都在那片杏林中。

　　时间因苦难而变得漫长。大学四年，对杏儿来说既漫长又短暂。杏儿没有坚强的后盾，独自奔跑的艰难让每一个日子都充满酸楚和难熬。可杏儿又觉得是短暂的，她除了上课、吃饭、睡觉等，剩余时间她都用来学习。因而被忙碌充斥着的 日子，尤其过得飞快。

　　终于毕业了，杏儿顾不上畅快地呼吸一下久违的黄河滩那熟悉的气息，便和母亲一起到杏林去侍弄那一棵棵果树。

　　王云龙也毕业了。他也回到了家乡，他学的是水利工程学，从小在黄河边长大，他领略过黄河波平如镜时的恬静，也亲眼目睹过黄河咆哮着吞掉农田的情景。

　　他更忘不了自己的父亲被咆哮的河水卷走时的场景。

　　那年夏天的暴雨特别多，也异乎寻常的大。爱玩的他非要随父母去河滩修被雨水冲开的地堰，父亲扛着镢头先走了，母亲怕雨大危险，让他待在家里，可他非要去不可，母亲无奈只好答应了。

　　当他和母亲披着雨披走到坝上时，父亲已到堤坝下不远处自家地头。只见滔滔洪水从上游翻卷着下来，眼看地里旺腾腾的豆苗被冲走，视庄稼如生命的父亲顾不上危险，企图搬几块石头把豁口堵上，可身体瘦弱的父亲哪里抵得过洪水的威力，一个趔趄跌进水里，就再也没有出来。他和母亲哭喊着找来村人把父亲打捞上来时，浑身泥浆的父亲已停止了呼吸。

　　那时的他痛恨死这如狼似虎的滔滔河水，痛恨它无情地夺走父亲的性命。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意识到：恨没有任何意义，要治理河水，要用智慧驯服家乡这段黄河的桀骜不驯，让它为民所用，而不是做无谓的抱怨。

　　当王云龙再次见到杏儿时，那是他在水利工程局对他家乡黄河段河道的优化改造工程上。他的河道改造设计方案被工程局采用，他作为施工总指挥到工地视察，不曾想杏儿家的果园正好在他的河道分支减压并灌溉农田的设计区域内。

　　“你是杏儿吗?”王云龙看着眼前这个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满脸汗水，眼睛透射着锐光，英姿勃发，看上去似曾相识的姑娘问到。

　　“你是……王云龙?”正在剥花修枝的杏儿听到问话，抬头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只见他神形俊朗，剑眉下目光炯炯，朴素的着装难掩挺拔身姿。这个非常面熟半天才想起来的人，真的给杏儿带来了太大的惊喜。

　　“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儿?”杏儿惊喜之余禁不住问。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村长叔说的年轻的设计师吧!”杏儿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脸也涨得通红。

　　“是我，王云龙，哪里是什么设计师啊!你的老同学，一个十足的打工仔。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这就是你家的果园吗?好大啊!”王云龙听到杏儿说自己是设计师不禁红了脸，他忍不住激动问了杏儿很多。

　　“这一片的引流主渠就设计在这个果园，没想到是你家果园，更没想到果园内已经沟渠纵横了，这下会省不少事，只打通主渠干道就行了，渠水流向要穿过果园到东边那片农田。”王云龙边指着东边的农田边说给杏儿听。

　　“太谢谢你了，这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正愁果园距离河道这段，说长不长，说短可不短，人力肯定不行，我正要联系挖掘机来开主渠道呢!这不，你来了，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杏儿难掩兴奋，激动地说。

　　王云龙看着杏儿含笑的眼，看着那张洋溢着青春气息，无比本色健康的脸，他的心里翻腾着冲动与激情。一股久违的感情涌上心头。这个曾经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姑娘长大了，成熟了，更加能干了!多少年没联系过了，可多少年一直珍藏在心里。

　　杏儿的心更是砰砰直跳，那个沉默寡言，浑身套着宽大衣服，似乎连衣服里都揣满委屈的男孩，经过岁月的打磨、洗礼，如今成长得这般的风度翩翩又不失淳朴自然。看到他，杏儿竟然莫名的有些慌乱。

　　她的心何曾忘却过王云龙!那个在她人生岔道口给她指明方向、给她无数次鼓励的人，那个想起来就让她生发怜悯，想起来就会心疼的人，她没敢忘，也不会忘。只是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为母亲、为家庭、为学业、为果园，她不能，也不敢倾吐心声，她把他深深藏在了心底。

　　一风阵吹来，春阳朗照下，杏花纷纷飘落，如花瓣雨洒落一地。冲淡了此刻他俩因过分激动而生发的些许尴尬。

　　“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杏儿，希望以后我们能经常联系。”王云龙满含期待地说。

　　“会的会的，我还要向你请教问题呢!”杏儿笑着回答。

　　日子一天天游走，联系上的两个人天天都有说不完的话。电话、信息、微信，他们谈过去、说现在、聊果园、讨论渠道工程……不知不觉，两人都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内心深处对彼此的那份喜欢、那份情感被点燃，蓬蓬勃勃地占据着彼此的心。

　　他俩相爱了。

　　这相爱的消息不胫而走，然杏儿妈得知消息后却是怎么都不同意。因为她清楚没有父母的孩子，他们的生活有多艰难。她不愿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再吃苦，在娘家已经够辛苦了。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她从内心深处想让女儿通过婚姻改变命运。

　　独挑生活多少年的杏儿妈被岁月烙上多于同龄人的沧桑，落霜的头发，沟壑纵横的脸，瘦小的身体。操持家务，管理果园，抚养儿女成人……特别是每年的摘杏、卖杏，别看这活简单，其实做起来很艰难。摘杏不容易，卖起来更是任务艰巨。杏的保质期太短，摘下来得及时卖掉，卖不了就要做成杏脯。每年杏儿妈在杏成熟的时候都忙得晕头转向。多少年了她真的很辛苦，她不想让闺女也这样辛苦。

　　王云龙没有父母，那不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去努力!杏儿妈每每想到此，那动摇的心都会立刻强硬下去。可她又觉得王云龙是个很诚恳又有才干的年轻人，杏儿那么喜欢他，放弃也挺可惜的，说不定杏儿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杏儿妈内心矛盾极了。

　　“婶儿，我是云龙的大哥云飞，来看看你和杏，你这身体可好?”这天，杏儿妈的老胃病犯了，吃过药在家休息，没能去成果园。云龙大哥云飞便带着礼物来家里看望。

　　“他大哥，你来了，怎么还这么客气啊!”杏儿妈看到云飞带着礼物来不好意思地说。

　　“婶儿，我今天呀是为云龙和杏儿的事来的。我知道你的心思，都是为杏儿好，怕杏儿吃苦。但我也告诉你，咱黄河滩的孩子都优秀，咱黄河滩的人也都真诚实在。这俩孩子头脑灵活，又都读了不少书，你看他俩，一个科学改造河道，实现双排减轻堤坝压力，达到灌溉农田的目的;一个科学管理果园，形成果子产、销、深加工产业链。他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你怕啥了，何况还有我呢!放心吧!好日子都在后面呢!”云龙的哥哥云飞作为村支书，他很看好云龙和杏儿，不禁动情地说。

　　“他大哥，你真是个明白人，你这么说我也豁然开朗了，这事儿呀!由着他们吧!”坐在床上的杏儿妈顿时来了精神。她立刻穿上鞋子下床，她要去果园，去告诉她那个倔强到骨子里的闺女这个好消息……

作者简介：

　　毛丽华，渑池县会盟中学语文教师。三门峡市作协会员。喜欢听歌，喜欢在生活的土壤中用文字描绘精彩人生。有作品入选《师墨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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