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娘一口气生了八个孩子，全是带把儿的。

　　铁蛋是第八个孩子。

　　过去，农村人给孩子起名字喜欢取个“贱”一点儿，带点儿“土腥”味儿的。就像农村随处可见的花草、粗生粗养的猫狗一样，说是容易养活。

　　铁蛋娘小时候随父亲识过字，多少有点文化，前边生的七个孩子，每一个的名字都是她给起的。

　　她给孩子起名字，不像村里人起的“土”得掉渣。在她看来，自己算是识字的，怎么也要有别于村里不识字的。

　　孩子的名字不但不能有浓重的“土腥”味儿，而且应该有点“文化”的味道，让人叫着听着觉得舒服“洋气”。还要寄托着美好的愿望。为此，每一个孩子的名字都没少让她费心。

　　几个孩子的名字铁蛋娘觉得起得都还算称心。要说不如意的，就是孩子们成长过程中的经历，却不像他们的名字一样让铁蛋娘感到遂愿。

　　老大平平，两岁时，母亲带他去邻居家串门，看见人家门口躺着的闭目养神的狗，平平还像欺负自己家的大黄狗一样去拽人家狗的耳朵，结果让那狗咬掉了半个耳朵。这样，平平一辈子就比别人少了半个耳朵。

　　老二安安，三岁时钻到驴圈里拽驴尾巴玩，受到惊吓的驴一蹄子踢断了安安一条腿。手术后，虽然还能走路，可安安的屁股总是斜向一边，一瘸一拐的。一辈子走路总比别人吃力，娶媳妇也比别人多花了不少钱。

　　生下老三，母亲希望他是个文文静静的乖孩子。不要再像平平和安安一样没事找事给大人添麻烦就给起名乖乖。结果乖乖一点也不像他的名字，反而很是调皮捣蛋。

　　从小喜欢招猫惹狗、偷鸡摸狗，不是今天和这个打架，让打个鼻青脸肿，就是明天爬墙上树掏鸟蛋。脸上是疤衣服上是洞，要不后天偷人家的瓜果，让找上门来，害得父母陪着笑脸一个劲儿给人家说好话、道歉。

　　老四壮壮，生下后体弱多病，身体一直没有“壮”过。不是今天这里不舒服，就是明天那里有毛病，他妈老是带着他往医院跑，每天吃的药比饭都多，让他妈愁白了不少头发。

　　老五乐乐、老六顺顺、老七喜喜，吉庆寓意的名字聚会似的都到了她家，可是成长路上磕磕绊绊的，没有一个孩子给家里省过事。

　　谁也没给家里带来什么欢乐、喜悦和顺意。孩子多，负担重，拖累大，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是恓惶。

　　父母说，再不能放开肚子生了，再生怕是把大人操劳死了也养活不过来了。

　　紧小心着，铁蛋娘肚子里还是有了老八。有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做害命的事吧，就又生下了老八，又是个带把的。

　　前边七个孩子，让铁蛋娘操碎了心。在给老八起名字的时候，铁蛋娘没有再想那些富贵吉祥一类美好寓意的名字，只想着他只要能结结实实地活着，不给家里添麻烦就烧高香了。

　　看着火炉旁砸炭用的铁疙瘩，随口就给老八起了“铁蛋”这听着朴实而又结实的名字。

　　铁蛋没有让娘失望，从小到大真的像他的名字一样结实耐摔打。身体很少出什么毛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流鼻涕什么的，安乃近、去痛片、大黄苏打片随便给喂上几片就又活蹦乱跳跑得不见踪影儿了;大冬天，冻得鼻涕淌了一尺长，家里就是圈不住他，问他冻不冻，他说身上还淌汗呢，话音还没落，人就不见了。

　　铁蛋长大了。收秋粮时，天下着小雨，铁蛋开着四轮拖拉机，车上装了满满一车玉米棒子。经过家门口的水泥桥转弯时，车轮一打滑，连车带人侧着翻进几米深的水沟里，溅起一两丈高的水花，柴油机突突突的声音随即哑去，惊得近处看见的人心跳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话音还没落，铁蛋从车底下湿漉漉爬了出来，只是额头上磕破了一块，腿上划了个小口子。众人又是一惊，张大的嘴巴，半天忘记了合上。

　　铁疙瘩四轮车摔得报废了，铁蛋竟然只受了点轻伤。人们感叹，铁蛋真结实，就跟他的名字一样。

　　初冬的晚上，铁蛋和几个朋友到镇上喝酒。喝完酒，有些迟，铁蛋喝得醉醺醺的，晕晕乎乎地骑着摩托车回来了。

　　还是老地方，转弯时车速有些快，铁蛋一捏前闸一个急刹车，“吱——”地一声，后轮胎在谁家倒污水形成的冰面上一个侧滑，人和车哧溜一下从桥头一个跟头砸进了沟里。

　　“咚!”地一声，紧接着是一声“哗啦!”车砸开了薄的冰面，随即落进了寒冷的冰水里，发动机的突突声也消失在水里。

　　铁蛋，浑身湿淋淋地从水里爬了上来。

　　回到家里，媳妇帮他全身查了个遍，没找到一处伤;铁蛋转动转动脖子、抬一抬胳膊、扭一扭腰、踢一踢腿，一切自如。

　　第二天早晨，铁蛋从冰水里打捞出了摩托车，前轮弯成了麻花，轮毂断裂几处，车把似耷拉着的脑袋，油箱像是瘪塌下去的大肚子，真难看。又是一堆废铁。

　　路过看热闹的人看着这一堆废铁，再看看毫发无损的铁蛋，感叹声响成一片，“铁疙瘩都摔坏了，铁蛋还摔不坏，铁蛋，你真结实!” “铁蛋，你才是真正的铁疙瘩!”

　　铁蛋一脸的自豪，“这要感谢我妈，她老人家给我起的名字真管用!赶明儿，我要到我妈坟头多点几柱香、多烧几摞纸，告诉她，她给我起的名字就是我的护身符。”

　　后来，村子里生了孩子的，就多了一些“石头”“钢蛋”“铁柱” “铁牛”这样土味儿十足又耐摔打的名字。

作者简介：

　　王怀君，宁夏吴忠市利通区中学校语文教师。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吴忠市作家协会理事。有作品入选《师墨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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