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松学校原本就是一个“花园式单位”。校园花坛里有月季、海棠、玉兰、紫荆……多彩纷呈，姹紫嫣红。这个暂且不论，单说树木，就有翠柳、绿杨、雪松、法桐以及桃树、山楂等等，四季不寂寞，且把整个学校掩映得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娇羞欲滴。

　　“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有了树木，自然也就招来了许多鸟儿。尤其栖息了两只叫不出名字，娇小却叫声十分清脆婉转，悦耳动听的小鸟。学校的师生都叫它们“小百灵”。

　　每天，师生们漫步在花果山一样的校园里，听着三两声鸟语，嗅着满园花香，惬意得很。偶尔，若是乍一听到“小百灵”的鸣叫，有人更会马上顿步、侧耳、瞪目、呆口，一动不动，大气也不喘一下啦。

　　但可惜，不久，师生们那份每天的祥和与惬意就被打破了。

　　原来，有一天，教育局接到上级指示，说湖松学校这个“花园式单位”还不够“花园”，还须进一步扩大绿化和美化，要切实把湖松学校打造成一座真正的“花果山”。

　　于是，霎时间，学校开始“大兴土木”，扩建、新辟花坛草坪，大量购买、栽种天价花木。其中，最惹眼、最疯狂的是新植的大片竹林。那竹林本就密密麻麻，枪戟林立。几场雨后，更是旧篁新笋争着玩儿命的向上、向左、向右猴儿钻，猴儿跳。半年时光 ，诺大一片风雨不透、水泼难进、蹿上楼顶的翠竹林海就摇摇曳曳、恣肆放荡地蔓延开来……再加之学校花木倍增，而管理人手不够，且又疏于管理。好家伙!校园里，一应花草树木都似受了那竹的蛊惑，也疯也似的，互相拉拉扯扯，勾肩搭背，争高直指。好一个湖松学校，成了“犹抱琵琶全遮面”!娇羞皆掩。好一个湖松学校，端的成了一座热带雨林的野性“花果山”!

　　自然，树多了，林子大了，鸟儿也更多了。尤其，相比学校的拢共几十个学生，更显得鸟比人多。

　　多到无以复加，不可容忍的地步。

　　无论阴晴，每到傍晚，都有一片又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飞过湖松学校上空，乌泱乌泱，落在校园林中。让人不由常常想起《西游记》中的妖风邪云而胆战心惊。还有一次，上百麻雀在竹林里残暴群殴、飞逐两只“小百灵”，被一位老师撞见，气愤不过，即弯腰抄起一块儿小石头，随手掷向碧海一样的竹林。不料，竟有一只麻雀应声落地，一命呜呼!足见校园里雀鸟之多，故类似以多欺少的欺凌乱象也层出不穷，令人发指。可怜那两只“小百灵”终究被可恨的雀鸟们逐出了校门，不知所终。校园里也再听不到它们清风流水般的歌声。

　　人说：“竹隐凤凰松隐鹤”，可湖松学校竹林里却隐了清一色的麻雀，成千上百。就连雪松和针叶松枝桠间巢的也多是灰喜鹊和黑喜鹊，更不必说那杨柳、法桐上又栖着些什么莫名的、来去无踪、难窥真容的怪鸟啦。每天天刚蒙蒙亮，听吧，窗外就炸了营。缓缓推开门，才探出半个脑袋，“轰”的一响，漫天的雀噪就骤然劈头抡下。——我嘞个去!整个脑袋似乎被猛地扔进了一个正在蓬勃炸响的鞭炮桶里!嗡嗡灼痛!又像不经意戳了一个巨型马蜂窝，而倏忽遭遇千百只狂蜂的汹涌围刺!

　　更可恶的是，它们还随地便溺。比如那竹林，原本墨绿的竹叶竟全似霜打雪染!每天清晨，鹊、雀儿们就招摇在那坠着“霜雪”的竹枝梢头，撒了欢儿的吹奏“百鸟朝粪”!当然，师生们从林间走过，就难免常常喜得“天分”，而一下惊恼得捶胸、跳脚，一边仰面大骂，一边擦拭不迭。

　　冬天下了雪，校园地上也热闹。群鸟们在雪地上雀跃，留下了无数杂沓的爪爪痕痕，遍地狼藉，像在一页洁净的素笺上恶作剧地胡乱涂鸦。还有一只断了一条腿儿的真正的三脚猫，在校园里一颠一颠地四处流浪。它们共同在校园雪地上创作了一幅“猫行雪地梅花五，雀立霜天竹叶三”的独特、怪异景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树大林深，啥鸟都有的湖松学校，校外人，特别是一些上级领导一进校园，却总是指指点点，指点江山般地赞叹连连：“呵呵!这湖松学校，这环境，这风景，真他妈美!”“瞧瞧!嗯，瞧瞧!这简直就是个花果山嘛!”……

　　唉!这却实在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啦。

　　好吧，可接下来的湖松“风景”，真就不那么“美”，甚至还怪异得令人恐怖了。

　　那天，格外炎热，湖松学校的老师们正在校园里的树荫下露天开会。一位走神儿的女同志不经意地一抬头，蓦地看见浓密的柳荫中，居然有两只硕大而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妈呀!吓死宝宝啦!那女老师登时打了一个激灵，唰的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儿没跳起来。

　　原来，是一只怪鸟!

　　两只!另一只隐在更浓密的柳荫里。

　　怪鸟，莫名的怪鸟，终于现身啦。

　　那怪鸟竖耳、圆眼、勾喙、鹰爪，颇类猫头鹰，却比猫头鹰体型略小。羽毛灰褐，简直就是两块儿老迈的柳树皮。伪装得十分真切!它们一动不动地抓立在浓荫深处的柳枝上，居高临下，正竖着耳朵，眼珠死死的，目光阴鸷、犀利地紧盯着树下的一举一动……好像在监视和侦探什么。令人不寒而栗，冷汗淋淋。

　　从此，那怪鸟就神鬼莫测地出没在校园林间。

　　那怪鸟叫声凄哀，闻者常常夜不能寐。且还只在夜半，月发人定后啼叫，白天则一声不响。若是月黑风高之夜，那叫声又较寻常更为凄惨、悲怆，听之毛骨悚然，凄凄惶惶，常令人顿生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转眼，到了秋天。鹊、雀儿们依然朝五晚九的乌泱乌泱地云去云归;依然天一亮就震耳欲聋地“百鸟朝粪”。而那两只怪鸟却似乎一夜间诡谲地销声匿迹了!突然消失了夜半“歌声”，不见了丝毫影踪，着实让人莫名其妙了一阵。但纳罕之余，又不禁让人十分庆幸，庆幸终于可以高枕安卧了。两只怪鸟的失踪，像是搬走了积压在人们心头的两块巨石，终于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了。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不久后的一天，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儿又突然来啦。——那两只怪鸟竟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而且是在一个明晃晃的正午。它们兀立在惹眼的、钻天的、瑟瑟着几片枯叶的杨树稍上，还居然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放声嚎叫了一阵，然后又飞走了。十分瘆人。

　　但更瘆人的是，怪鸟们的一反常态，分明让人感到一种不祥的征兆。

　　果不其然，几天后，一辆轿车驶进了学校。纪委来人啦。

　　又是几天后，湖松学校的校长、主任全被免职了，无一幸免。宣布免职的那天，校园里的梧桐树上一只髙踞的鹊巢蓦地訇然坠落，鹊卵皆覆，汁、壳迸溅。

　　无独有偶，几乎与湖松学校领导被免职的同时，教育局一位局长跳楼了。据目击者说，当时，看见那个局长像一片鸟羽一样，从楼顶轻忽忽地飘落地面……

　　不久，只剩了几个学生的湖松学校即被遣散。

　　可叹!湖松校园里林木依然葱茏葳蕤，“花果山”犹在，各色鸟雀们依旧晨昏鸣噪，但，湖松散了。

作者简介：

　　赵学亮，鹤壁市鹤山区姬家山乡竹林学校语文教师。鹤壁市优秀教师，鹤壁市优秀班主任。挚爱山水，活得真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