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甩门而出，决绝的“哐嘡”声告诉我，这次她真的生气了。我的酒意立刻清醒了大半，看来，这一回，我真的应该戒酒了，像戒烟一样。

　　我是下过多次决心的，只恨自己意志薄弱。

　　好多年前，我也是固执地认为，吸烟喝酒的人都是傻子。没想到自己也会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记得那年，第二次参加高考之后，我把高中的书籍和复习资料装了两塑料袋，毅然卖给了废品收购站，卖了14元钱。考不上也不再复习了，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骑车回家，在路边小卖部买了一瓶啤酒，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一口气喝了半瓶。等再推车欲行，双腿已不听使唤，蹲在路边半天，才骑车慢慢回家。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于是得出结论：酒不是好东西。

　　大专两年，我应该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烟酒不沾。没想到毕业前的一次考试，却让我对烟有了一丝好感。

　　那次是普通话测试，据说，不及格要晚一年发毕业证，所以大家都很重视。测试老师是山东人民广播电台的四个主持人，三个女士和一个老头儿，四组同时进行。

　　我知道，我的东明普通话是绝对不可能过关的，很紧张地排在后面。同学们一组四人一块儿进去，出来时有喜有忧，我更紧张。轮到我测试的时候，已是午饭时分。我脑子飞速运转，好歹也要弄及格呀!忽然就见同宿舍三哥杨公银走过，我顿时有了主意。

　　“三哥，带烟了没有?”我知道，他是抽烟的。

　　“咋啦?”

　　“你别管。”我快速从他口袋里掏出半盒烟和一盒火柴，在他惊奇的眼光中，我跑进测试考点。

　　我径直走向最里边角落里的老头儿，朝他鞠了一躬，说声老师好。接着就很不熟练地掏出一支烟递上去。也许老头儿累了，竟然接住，叼在嘴上，我慌忙给他点上。从他疲倦的眼光里，我看到了一丝欣赏。

　　接着是抽题，我竟然抽到了早已背熟的高尔基的《海燕》前两段，苍天有眼。我开始捏腔拿调地读了起来，发现老头在白纸上不紧不慢地画着道儿。我知道，一个道儿是要扣一分的，我紧张得汗水都要出来了。读完一段，我不再往下读。

　　“老师，就到这儿吧。”我快要哭了。

　　“好，好。”他笑了笑，把半支烟弹弹烟灰。

　　我往门外走，到门口又回来，“老师，我……不容易，给及格不?”我可怜兮兮。

　　“及格，及格。”他冲我笑笑。也许是老头儿真的累了，也许是那支烟起了作用。我如释重负。

　　那以后，我依然没想过吸烟，因为最便宜的牡丹烟，也要一块钱一盒，能买五个馒头。

　　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一所农村高中，同办公室的是几个老教师，他们都吸烟，有时候也让我一支。入乡随俗，我也和他们一块儿吸。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总不能光吸人家的烟吧，于是咬咬牙，两块钱买了一盒大鸡，在办公室也让让别人。这样一来二去，不知不觉中也成了烟民。花钱买烟逐渐也不感觉心疼了。

　　工作之后，社会交往是少不了的，在外面吃饭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喝酒是互相劝的，劝酒的方式也多种多样。我最经不住别人劝，总觉得要给别人面子，哪怕自己喝醉。

　　很自然地，我就经常喝醉。

　　在办公室，我给老教师端茶倒水，很勤快，又陪他们吸烟喝酒，他们都很喜欢我，好几次张罗着给我找对象。“男人不吸烟喝酒，活着有啥意思?”这是老教师们的观点。我当时也深以为然。

　　不到两年，我一天吸一盒烟，成了合格的烟民。在多次的酒精考验中，酒量也不断上升。有事没事抿两口，有一种长大成人的感觉。

　　当我意识到烟酒危害的时候，就多次下决心戒掉，却屡屡以失败告终。

　　老家有一个大伯，他吸最便宜的古城烟，一天四盒，烟不离口。有一天骑自行车进城找我，说胸口疼，让我带他到医院看看。检查后医生告诉我:癌症晚期。最后自言自语一句，“吸那么多烟干啥呀?”这一句我听到了。大伯从此一支烟也不吸，一辈子没有戒掉的烟，戒掉了，但他还是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这件事儿对我影响很大，别人吃一堑，自己长一智，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在我趴在阳台上享受完一支烟之后，我决定戒烟了。为表决心，把剩下的半盒烟揉碎，扔到垃圾桶里。说实话，有点依依不舍。我信誓旦旦让妻作监督，怕自己意志不坚强。妻意外惊喜，怕我再来烟瘾，马不停蹄给我买来了瓜子儿和水果糖。

　　我固执地拒绝着吸烟的快感，口袋里装着几样吃的东西，度日如年。几天后的一部电视剧，宣告了我第一次戒烟的失败。

　　那是唐国强主演的《长征》，剧中的毛泽东、邓小平吸烟很潇洒，悠悠的烟圈儿让我神往。也听说过，毛泽东一生吸中华烟，邓小平吸大熊猫，他们不也活了八九十岁么?!看来，吸烟也并不像医生说的那么危言耸听，吸一支吧，就一支!一时的意志不坚定，宣告了第一次戒烟的失败。

　　这是不敢给妻说的，她知道了会伤心，于是只有偷着。把烟藏在她不经常去的地方，她不在时，趴到阳台上吸一支，不能在屋里吸烟，她会闻到味的。最怕晚饭后，妻让我和她一块儿跑步。如真躲不开，我会说：你再跑一圈儿，我歇歇。或者干脆跑到公园中的厕所，把藏在口袋里的一支烟点上，猛吸几口，吸完再大口呼吸几口空气，让烟味儿跑跑，作贼一样。

　　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烟最终还是要戒的。明天开始戒，可明天何其多?其间也下过决心，却都不能如愿，直到那次体检。

　　“你的肺都成黑的了，一天吸几包烟?”医生瞪着眼睛，从镜片上方看我。

　　“一包。”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再吸就没命了!”

　　“现在戒烟，还可以，是吗?”这是我最关心的。

　　“应该还不晚。”

　　我又想起了大伯，决心再戒一次。要不声不响的，不能大张旗鼓，以免让人笑话。

　　于是，平时不再吸烟，忍着;酒桌上也不再吸烟，忍着;任凭谁递来软中华也不吸了，忍着。一个多月之后，我不再有吸烟的欲望，20年的吸烟历史，终于画上了句号。

　　可戒酒，比戒烟还要难。

　　烟不吸了，在家喝酒就理直气壮起来，上午喝点儿，晚上喝点儿，男人嘛。以至于后来，写文章写不下去了，也拧开酒瓶灌几口，“斗酒诗百篇”，却不垂青于我，我终没有成为李白。只是文字写得更加狂草，却也比不了张旭。每次招来的，都是妻的满腔怒火。

　　有一次在外面喝酒，醉。骑电动车带二宝贝回家，摔倒，扭了二宝贝的脚。他大哭，借路人的手机给妻打电话，让妻接他，结果是妻几天不理我。我理亏，在家努力表现，多日才罢。

　　另一次，在外面喝醉，天正下大雨，手机掉到雨水里，虽捞起，但已不能打电话。我是怎么回家的，过后怎么也想不起。妻忍无可忍，打电话给我母亲，她是不向我父亲和岳父告状的，因为他俩也都喜欢喝酒，只是不像我经常喝多。

　　母亲第二天一早就过来了，妻的气也消了，赶紧去超市买菜。“以后少喝点吧，你也不小了。”母亲说。我陪笑，连忙答应。你见过一个母亲劈头劈脸打骂喝醉了酒的儿子么?但我真该长记性了。妻回，母亲在厨房小声对妻说，她骂了我。

　　去年体检，结果是:酒精肝，血糖高。医嘱是:戒酒多运动。一害怕，一个月没喝一滴酒。后来复查，找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他说，酒精肝转好，血糖已稳定。

　　“能喝一点酒不?”我怯怯地问。

　　“别多喝，一天喝二两，没事的。”

　　我立马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尽量装着轻描淡写地告诉妻。不是病已好转，而是还可以喝点酒。于是又一天比一天喝的多了起来。

　　“你不要命，俺娘仨还往后过呢!”我最怕妻说这一句话，谁也没有我不想让她生气。于是又决定戒酒。

　　我知道我意志薄弱，一步到位是做不到的。那就先少喝点儿，慢慢儿来。

　　接着制定个计划，一天喝一次，不超过一杯。但每次都超标。妻就瞪眼，不理。于是就忍一忍，一天不沾一滴，第三天再喝，喝的更多。妻眼瞪得更大。

　　于是改变策略，趁妻没下班儿到家时，先偷偷喝点儿，吃饭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少喝点儿，皆大欢喜。但却越喝越多，少不了露馅儿。这不，她刚进门，我已语无伦次。

　　酒是真的要再戒一次，不管是否能戒掉。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妻找回来再说。

作者简介：

　　许青海，山东省东明县职业中等专业学校英语教师。曾获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大赛奖，诗歌《笼中鸟》被武汉作家展览馆收藏。多篇诗文散见于《人民日报》《星星诗刊》《菏泽日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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