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梅真是心灵手巧，她一把剪刀玩得溜儿熟。你只要递给她一张纸，甭管什么纸，顷刻之间纸片翻飞，纸屑掉落，一把小巧的绿柄剪刀如同动画片里的精灵一般，一会儿功夫就变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造型来。 皓腕绿剪，于看的人而言真是艺术享受。

　　你看，那红纸剪出来的是“喜鹊登上梅枝头”（她谓之“喜上梅梢”，这是她最爱剪的造型）；白纸剪出来的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最妙的是在画面一角还有个“伊人”的侧影；如果是绿纸呢，则是“杨柳岸晓风残月”，柳丝微斜小舟略偏，观之顿感晨风拂面不胜冷清……

　　我每次看到她的杰作都会惊叹不已，但她总是抿嘴一笑淡淡地说：“这不算什么，我上学那会儿比现在剪得好。”

　　我无法想象还能怎么更好。她说完这样的话后总会轻轻叹一口气，然后就呆呆地想心事了。就凭这一点，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作为县城里一所小学的数学老师，梅还兼任着学校的工艺美术课，而我则是孩子们的体育兼书法老师。我们所在的这所小学校名叫渡人小学，虽然建校时间不长，但学校已然成为县城里为数不多的特色学校，开设的工艺美术、书法等实践性强的课程深受孩子们的喜爱，也得到了县教育局领导的肯定。

　　梅调到我们学校不久，由于同是艺术类老师，和我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而我甚至算得上她的蓝颜知己。

　　有一件事可以证明：有一次下午放学后我返回学校活动室拿东西，开门进去发现她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内默默垂泪。见我进去她用纸巾擦去脸上的泪痕，苦笑了一下，带着略显疲惫的嗓音轻声说：“让你笑话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边打开灯一边问她：“怎么了，一枝梨花春带雨的？”她哎呀一声，似嗔非怒地说：“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取笑！”我说:“你有什么难题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她说：“你帮不了！我不小心怀孕了，你说怎么办？”

　　这我真帮不了！我问她：“你生下来就是了，这有什么考虑的？”她却表示这一段时间因为“阳了”没少吃药，这个时间节点要孩子不合适。我认为她不需要我的建议，安慰她几句就离开了。

　　平日里学校有什么竞赛、迎新之类的活动，我们两个人都是互相帮忙组织孩子们参加，时间久了她对我愈来愈信任，也把我当作“男闺蜜”了。

　　有一次学校举办教职工花样田径比赛，她只报了跳绳。比赛那天，我在操场上跑来跑去的忙活着。等到跳绳比赛开始的时候，我看到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卫衣走过来，身上洋溢着自信而优雅的气质。我握起拳头为她加油。她微微笑着，红润的脸庞更加饱满。

　　比赛开始了，她跳起来真是身轻如燕，跳动的身影仿佛一棵充满无限生机的大树，在自由的空气里肆意生长。我真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活力四射的一面，我还总把她当成林妹妹来看哩！

　　突然，不知怎地，那“树影”伴着一声哎呦轰然倒地！我赶紧上前查看，梅的脸色由红变白，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我看事情不妙，也顾不得正在进行的比赛，急忙把她拉到了附近的医院……

　　“你真是个林妹妹！跳个绳还能伤成这样？”两天后我去医院看她，她仍躺在病床上。她笑笑，并未回答我，却撸起裤管让我看她腿上一处巴掌大的伤疤。这明显不是新伤。看到我有些不解，她缓缓讲起了一段往事：

　　“还是在我上初中时，家里有一辆大拖挂车，从东北往南方运羊。那一年夏天的一个凌晨，高速路上突然起了大雾，我们家的大车正满载货物高速行驶，结果前方出了连环车祸，我们也没能幸免……”

　　说到这里梅的眼中露出痛苦的神情。毫无疑问这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意外之灾，给她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她却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双腿失去了知觉。守护在我身边的亲戚告诉我，爸爸妈妈仍在昏迷中，还在抢救。我一下子懵了……等我慢慢能坐起来，就要求他们把我推到爸爸妈妈的病床旁边去，当我看到他们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相距不远的两张病床上静静地如同睡着了一般时，我放声大哭，以为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梅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角泛着泪光，似乎当时的感觉已深深地刻在了她生命的年轮里，只要时光的指针稍一拨动，那痛苦的一幕就像唱片一样缓缓转动，发出吱呀的悲声。我联想到了她腿上的旧伤疤，想象着她要通过怎样的努力才能抚平心中的伤痕。

　　“后来，医生告诉我，爸妈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除非奇迹出现。我陷入深深的悲痛中，但光会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我要先成为‘奇迹’，再帮助爸妈创造奇迹！”

　　梅告诉我，就是从那天开始，她坐在轮椅上一边配合医护人员治疗，一边托亲戚带来纸和剪刀，开始学习剪纸的。她在父母病床中间支上桌子，买来学习资料，潜心研究，耐心学习。

　　日子一天天划过，当病房外梧桐树落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她的剪纸艺术已是炉火纯青。在裁剪各种造型的时候，她嘴里总是叫着“爸爸妈妈”，把两位最亲爱的人当作观众，口里总念叨着“我现在剪的是嫦娥奔月，你们看嫦娥姐姐漂亮吗？”，“我剪的夸父逐日，你们看是这样子吗？”类似的话，渐渐地两位至亲好像真听懂了她说的话……

　　梅说：“到了第二年春天，我记得是农历二月初八，那天突然变得很暖和，我正如往常一样低头剪纸，忽然听到了爸爸在叫妈妈的名字，而妈妈居然答应了一声‘哎’……”

　　她那天剪的是“喜上梅梢”。

　　作者简介：

　　郭群成，河南省泌阳县第二高级中学语文教师。河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和网络平台，偶有获奖。以诗心对待生活，以生活观照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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