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盆锔碗，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烙印，直到现在，我对此仍然记忆犹新。

　　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人们总能把节俭发挥到极致。就比如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很多时候，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新的穿旧了，旧的再改穿。长了截，短了接，破了补，补丁摞补丁。这件衣服往往到最后，如同乞丐的“百纳衣”，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透露出对生活的无奈。这样子一来，一件衣服可以上下穿三辈。

　　再比如一双鞋子，多数人可以做到一鞋多用。哪怕是双普通的布底子鞋，刚做好也是要先放上几个月，不舍得穿新的。等旧鞋子实在没法穿了，再过年一样的穿上新鞋。并且，布鞋可以当棉鞋穿，破烂后可以当凉鞋穿。我可爱的乡亲们，就这样简朴地过着生活。至于袜子，那是奢侈品，农村的孩子甚本上不穿袜子，日子也就这样过来了。

　　至于吃的，那就更不用说了。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孩子，都要精打细算。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顿白面。偶尔吃上一顿，多半是过年时候。要么就是家有重要的事的时候，比如娶媳嫁女，或是添丁入口，那都是要庆祝庆祝的，吃顿好的，不算过分。但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全家都吃白面，当家的精细妇女总是先考虑到老人孩子，考虑宾客，再想到自己家里人，她们会把白面做成大白馍、“花里虎”（黑白面相间的吃食）、黑面馍，分等级区别招待。

　　这是吃穿大事，至于生活用度，那简直就接近乎“苛刻”了。家里要是有碗破了，锅漏了，盆裂了，都是不舍得扔掉的，但凡能拼到一起，或是有点小洞的物件，都可以修补修补再用。人啊，过日子比树叶还稠，怎能不会算计呢？于是乎，就催生了一个靠手艺吃饭的行业——锔盆匠。锔盆匠都是心灵手巧之人。他们技艺精湛，即使碎了的碗盆，只要不缺少边边块块，他们都能拼凑完整。不光拼凑好，他们还能锔好，让庄户人家再用上三五年也没问题。

　　锔盆匠这一行业的匠人都有自己的行头家伙什，就是专用工具。

　　锔盆匠一出门，就要整理好“行头”。用小推车或破旧自行车驮载着搭筐。搭筐都是木头做的，上面有小抽屉，六个或八个不等。小抽屉上有个铁拉手，花瓣形的，方便拉合。抽屉里放的都是锯匠们的“吃饭宝贝”：小小大大的铆钉，各式的钻头，抹缝用的石膏、腻子，还有铁丝、铜丝、铁钉、铁片……箱子上面是固定的铁架，摆着铁砧，锯、弓等物，杂货铺似的，但凡“锔活”用得上的，应有尽有。那车子一走起来，“叮叮当当”的响，提醒人们“锔匠到了”。

　　干这一行当的，多是中老年人。他们停下车子，扎下摊子，站定身子，挺胸叉腰，张口哟喝：“锔盆——锔锅——锔碗来了！锔锅锔盆——锔碗一来了！”那声音，洪亮激昂，穿透力极强。用不多大会儿，就会招来顾客。

　　节俭的乡亲们拿着破了的碗来了，拿着破损了的盆、锅来了，甚至也有人拿着起夜用的尿盆来了。那盆上面结着厚厚黄黄的尿垢，发出难闻的气味。但锔匠们从不挑三拣四，有活就干，来者不拒。顾客就是上帝，就是衣食父母，咱没有资格嫌好道歹，锔匠们如是说。他们还说，尿盆也是花钱买的啊，扔了怪可惜，锔锔吧，锔锔还能用。这就是走乡串村的锔匠，就凭这个，他们很受乡亲们欢迎。每到一个村，吃饭点一到，就会有人笑盈盈端来茶水，拿来饭菜，绝不收钱的。

　　接了活，锔匠就会先拼好破碎的东西，多用两腿夹住，固定好，然后右手运弓，左手按住着破损处，然后比划好距离，在裂缝两边合适的地方钻洞。先是钻好一个洞，接着在对过对称处再钻个洞。钻好洞，按上铁铆钉，用小锤头轻轻砸下去。那钉的头是尖的，两边弯成直角，放在铁砧上捶打，就把裂缝修固闭合上了。那锤子也好玩，不大，一头稍尖，一头稍圆，一头稍大，一头稍小。闭合裂缝后，锔匠会拿着裂缝处对着太阳光瞧瞧，看看闭合得是否严丝可缝。满意了，然后抹上腻子，再盛上水试试，如果不漏水了，才算完工。

　　一个破了的碗，大概要钉三个或两个铆钉，盆则需要七八个或十多个铆钉。说实在话，锔匠干这个活，收入并不高，按钉收费，一个钉5分。一天下来，辛辛苦苦，挣上个块儿八角，实在不多。但和乡亲们一起聊聊天，拉拉家常，锔匠们看起来很满足，很快乐。有时候，贪便宜的会少给两分三分的手工钱，锔匠也不计较，不在乎那么一星半点星，仍然乐呵呵地把锔好的碗啊盆啊的递过去，跟完成使命一样。

　　现在，“锔碗锔盆”已经成为了一种历史，只能永远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大家生活都好了，谁家打个碗，摔个盆，甚至缺个口子，也就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人们再也找不到来锔盆锔碗的匠人了。

　　时代发展了，生活似乎也不再需要锔匠了。但那些个锯盆锯碗的匠人们，却不断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我很怀念他们的那些笑容，也很怀念他们车拉车载的那些小东西……

　　作者简介：

　　陈华卿，山东省郓城县实验中学语文教师。喜爱写作、音乐、书法。人生信仰：只要活着，就要欢乐，不忘初心，做生活的有心人。笔耕纸田三十余年，用心书写生活，记录内心情感。

• «